虚拟社区

照片里，文艺复兴时期比例完美的小教堂坐落于台伯河岸的缓坡上，两侧银松耸立。古老的罗马公路Via Flaminia犹如一条笔直的泥堤。这片利落的几何形风景就在罗马中部的墙垣内，从1522年Jacopo Vignola竖起Sant'Andrea del Vignola教堂到1871年拍下这张照片之间，几无变化。但之后就不同了。当我在Facebook上叫做Roma Sparita（意为“消失的罗马”）的页面上偶遇这片牧歌风景时，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认出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都是坐在懒洋洋的淡 绿色公交车上慢吞吞地经过那条路（如今的巴士都是有轨电车，车身上喷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而Sant'Andrea教堂无论当时还是眼下都似孑然的遗 存，消隐于电话线和车辆之间，很容易被人忽视，就连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它。不过，松树仍旧陪伴着它。

经常来罗马的游客常常觉得这座城市之所 以被叫做“永恒之城”，是因为它几乎没怎么变化过。25年后，你仍旧能回到心爱的老楼里，满心哄骗自己还能看见那些小伙伴们坐在那些小绵羊上，前面也仍然 是那家咖啡吧。Roma Sparita用飞速增多的记录着该城毫厘不差持续发展的老照片，纠正了这种无时间的虚幻感。

2009年，33岁 的公务员Daniele Chiù在Facebook上贴了几张他自己随手拍的照片。他的业余消遣很快吸引了一小批拥趸，他们彼此互不认识，但共同点是都对这城市充满了痴迷。如 今，照片已达1.4万余张，而且仍呈飞速增长之势，哪怕管理这些照片也得全职来做。事实上，五位忙碌的专业人士——一名外科医生，两名考古学家，一名计算 机技术人员——将晚上和周末都耗在了管理12万多名粉丝的文章上，他们梳理网上文档，搜索绝版几十年的书籍，搜罗家庭相册，稳步呈现各式回忆和提供专业的 建议，将该页面做成了罗马城的虚拟维基历史导览。

如同所有的城市，罗马也在围绕着几个固定的、熟悉的点飞速变化着。相片老早以来就记录了好 几轮城市遭洗劫和更新的过程，其中几个阶段至今仍令人心痛。有张照片是个极佳的例子，相片上的墨索里尼拿着锄头，对着老区一栋公寓楼的屋檐，他要扫清这 儿，铺一条笔直的街衢，得意洋洋之情溢于言表，这样的马路在街巷曲里拐弯的罗马城里，堪称这位统治者实现自己辉煌的拆除梦想的标志。

我就在 这样的一条街上长大。Via Flaminia这条古老的公路将罗马及其帝国连接了起来，从市中心径直往北，越过亚平宁山脉，通达亚得里亚海岸。它先是在Milvio桥旁穿过了蜿蜒的 台伯河，据说公元前313年，君士坦丁大帝就是在此预见到自己改宗基督教的命运。直到上个世纪中叶，该地区的Parioli高地附近大部分地方涝灾严重， 泥浆泛滥，在此居住的大多是来城里找工作的农民。有张1950年代的全景照，让一个正在现代化的国家颜面尽失：广袤的贫民区（意大利语是 baraccopoli）直直地楔入几座古老的体育场露天看台之间。“棚户区四散于一大片草地上，上面到处都是坦克、装甲车和军用卡 车，”Facebook上有条评论这么回忆道。“我们整天都在那儿玩。”

1960年的奥运会将这片地区强拆得一干二净。 Baraccopoli被夷为平地，从中崛起的一个区域充满了理想化，有许多运动场馆。杰出的建筑师和工程师Pier Luigi Nervi建了体育宫（Palazzetto dello Sport），是座篮球场，上面是个波纹状的圆顶。著名的现代主义者Luigi Moretti帮助设计了奥运村内1500间花园公寓平房，用水泥柱支撑，赛时入住运动员，以后就被作为低收入家庭的住房。突然，曾经令人难堪的地区竟然 浓缩了意大利战后的勃勃雄心。

出于某些理由，Roma Sparita跳过了我记忆中的某个时段，当时这片地处偏远的开阔的开发区有种破败的游乐场的味道。大多数时候，该地区仍旧很静谧，但每年一次，总会有个 巡回马戏团在这一大片场地上安营扎寨，就在我的卧房窗外，偶尔让人焦躁不安的喧嚣声会与铿锵乐声混在一起。在我们楼前种玫瑰的门房Michele性子很 野，他会在象笼上跑步，搜集畜粪做肥料。马戏团一走，吉普赛营地就会搬过来，我每次跑过那些绕成圈的拖车和外面挂着的晒洗衣服时，总会心惊胆战。吉普赛人 走后，拉客的巴西异装癖者就会乘客人的车驶入无尽的黑暗中，只留下一堆颇伤大雅的弃物。

如今，这片场地已成了私家公园，地下是停车场。马戏 团、吉普赛人和异装癖者都已消逝。艺术取代了体育，成为该地区上流社会和奇异建筑的驱动力。Santa Cecilia国立学院交响乐团如今在Auditorium Parco della Musica音乐厅内安家落户，旁边就是奥运村。三座不同规模的大厅均由Renzo Piano设计，中间是一座开敞式的剧院，曲折的壳状屋顶使这片建筑群形似变异的甲虫家族。数百码远处，新建的当代美术馆Maxxi似在由Zaha Hadid设计的繁复扶栏和楼梯间颤栗不已。Flaminio区与瞬息万变的1970年代一样，对所有这些文化因素来者不拒，却也不多加逢迎。音乐厅改变 了罗马的音乐风景，但餐厅和酒店却未冒出什么新意，这儿仍然保有着寂寞的氛围。由Powell-Williams Architects新设计的台伯人行桥已静悄悄地开了工，但似乎仍无法提升这儿的繁忙指数，因为该桥是将Maxxi同一片罕无人迹的马路及一组体育场馆 相连，却不见居民、商业或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