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 伯利兹

我到Belcampo Lodge的头一个晚上不时听到某种叫声，就像摇滚歌手Ozzy Osbourne在漆黑的夜里唱歌时被勒住了脖子。木屋酒店被茂密的垂蔓和橄榄树笼罩，营造出自然的私密空间，于是我弃床，换成卷帘门廊里的一张吊床，以便更加亲近这片原始森林。一阵阵雨扫过，风吹得棕榈叶哗哗作响，送来茉莉的香氛。坚果砸到不平整的锌皮屋顶上，再从高处滚到地上。就在拂晓前，突然有一群吼猴像Ozzy那样放声尖叫，吓得我一下子坐起来——很显然，在这里我可睡不安稳。

第一缕晨光出现，它们刺耳的叫声就渐渐听不见了，而彩虹巨嘴鸟开始发出轻轻的咔哒声。不久之后，我坐在木屋阳台上，拿副望远镜盯着木棉树。树上，色彩艳丽的鸟儿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我一直坐到早餐准备好：一盘松脆的玉米饼、酸橘果酱、加椰仁的果仁麦片，还有肉桂皮烟熏的培根。我可以通过看巨嘴鸟玩耍来慢慢消磨这个上午，但我还是想去瞧瞧出产巧克力原料的地方。

一条陡峭的车道两旁，火炬姜和凌霄花竞相怒放，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宽阔的山谷，Belcampo的农作团队在那里种了木薯和芭蕉树之类作物。在苗圃里，我遇到了主管Kenny Ramos，一个高大害羞的男人，他热衷于香草和罕见的可可品种。空闲时他能尽情地在伯利兹的各个角落寻找野生植物，研究它们的物种关系。围绕着我们的是几百棵可可树苗。Ramos摘起一棵，指着嫁接到木茎上的浅绿色嫩芽。“Criollo”他小声说。“这就是你在丛林里徒步三天要找的东西？”Ramos耸耸肩，说这只是在公园里散个步，虽然这个公园里住着致命的矛头蛇和银环蛇。我小心地摸了一下criollo可可树的嫩芽。它就是2,500年前玛雅人开始种植的神秘“白可可”的直系后裔吗？传说中哥伦布在第四次探索新大陆航海途中丢失的可可豆吗？被所有手工巧克力店奉为圣物的原料？它足以让迷恋巧克力的人双腿发软吧。

Belcampo也引领了未来美食旅游风潮：这种模式与其说是农家乐，不如说是田园探险，让渴望体验野外乐趣的勇敢游客彻底过把瘾，他们可以在405公顷的种植园和居住美洲虎和大蟒蛇的4856公顷野生保护区里，寻找并品尝异域美食。木屋初建之时是个渔民帐篷，不久前经过重新设计和包装，以便更好地利用伯利兹南部偏远的Toledo地区这些非同寻常的天然资源。12幢别墅散布在一座小山坡上，斜坡尽头是Grande河河岸，缓缓的河水从伯利兹和危地马拉交界处的Maya山脉，流向加勒比海边红树林怀抱的河口，距这里仅13公里，有鳄鱼出没。山顶上的木屋四周，雨林丛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家园，守护着这个中美洲国家逾80%的土地。

管理在建中的Belcampo改建项目的是新来的老板ToddRobinson——来自加州的极具环保意识的投资商——和CEOAnya Fernald——Slow Food的前总裁。他们启动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起源农场”运动，证明“葡萄土壤”的概念不仅仅适用于葡萄酒。Fernald与独具慧眼的可可买家和咖啡买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其中包括Vosges Haut-Chocolat的Katrina Markoff和Blue Bottle Coffee的James Freeman。他们来到Belcampo采购产量稀少的原料，并在美食旅行和高级课程中分享他们的专业知识：Markoff设计了一套为期一周的“可可豆到巧克力”的课程，Freeman正计划为咖啡爱好者开设类似的课程。（与哥斯达黎加、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相比，咖啡和可可依然是伯利兹的新兴农作物。等到Belcampo的criollo可可树长成熟——还要等五年才能初次丰收，这片土地将是全国第一大可可种植园。）Belcampo还计划用甘蔗制作朗姆酒。与此同时，他们还很快实现了自给自足：养鸡养猪，在1.2公顷大的花园里种蔬菜和农产品，甚至从小丛林里采伐紫檀木，制作餐厅用的器皿。Belcampo自己的农场就能提供菜单上几乎全部内容，从早餐时的煮chaya叶配荷包蛋，到鸡尾酒时光中调配mojito 用的薄荷。

“农业旅游是个很有意思的词，”Fernald说。她特地从加州飞过来查看准备用来上烹饪课的新教育中心的施工情况。“让我们的客人了解在这样一个偏离全球贸易轨道的孤立国家，有着古老完整的种植食物的方式。”我们坐在厨房花园的葵蓬下面，讨论各种可可品种，这时Ramos掰开了几个熟豆荚，露出了包在奶白色果肉里的生豆子，一颗涩涩的，似柑橘，另一颗花香较浓郁。Fernald有很丰富的美食经验，她在30多个国家从事过烹饪工作和农业项目，从西西里制作奶酪，到乌拉圭养牛。（她也是“美国铁人料理”真人秀的常任评委。）酒店的大堂里有一套令人印象深刻的食谱藏书，餐厅里还有一台全新的La Marzocco咖啡机。Belcampo的员工会陪同客人到附近的可可农场、植物园和当地城镇举办的周末集市去逛逛，让他们获得全面的体验。Punta Gorda的集市日开始得很早。幸运的是，吼猴是万无一失的闹钟。周六，太阳一出来，我就在导游的陪伴下骑车去了城里。

在Front街上，我和其他顾客一样，挑选起农产品。周围小摊上卖的东西都是偏远村落里看不见的：新鲜海鲜、家用塑料制品、蕾丝边、二手牛仔裤。孩子们穿梭在人群里，叫卖包着巧克力和烤椰丝的冰冻香蕉。临时货摊前，玛雅妇女戴着金耳环，身穿褶带衬衣，面前是一堆堆木薯、姜黄、干豆和一瓶瓶自制辣椒酱。对面人行道上，蓄大胡子的门诺教派的农民头戴草帽穿着吊带裤，正把多汁的西瓜和西兰花从车上搬下来。这些农副产品同时出现，构成了最古怪的景象。文化方面亦然。伯利兹算不上一个大熔炉，更像逃亡者和背教者的温床，美国南方联盟人士、加勒比奴隶、签署卖身契的东印度公司劳工、英国海盗和土著中美洲人的后代，在同一个丛林的天篷之下，传承了各自的饮食传统。我从一位身挂紫色格子棉布围裙的妇女那儿买了一大袋烤南瓜籽，然后看另一位妇女在加热的金属烤盘上做手工玉米饼。

Cotton Tree Chocolate散发出的甜美香气，引诱着我沿PuntaGorda的河滨一路寻去。我推开商店的纱门，快速兜了一圈。店里什么都有，从烤可可豆到浇模制作的糖果。传统玛雅人的家里，使用一种名叫ca'aj的弧形石钵为巧克力调温，它可以迅速地来回滚动可可豆，直到磨成粗制的浆状。这种纯巧克力浆要用热水稀释成一杯比咖啡量略大的香浓饮品。店主给我试了一大块高浓度黑巧克力，入口即化。这里完全不亚于任何巴黎或纽约的糖果店——也许还要更好，因为原材料就在咫尺之外。

回到酒店，我的下一堂园艺课要用69厘米长的大砍刀。在Machaca山脚下，Kenny Ramos驾一辆Polaris四轮驱动车，一颠一颠地穿过一片收割完的田地，留下泥泞的车痕。我们进入一块长满各种植被、光线微暗的树林。另一个农场工人Francisco Ack爬下车看了看几棵棕榈树的大小。这是他们的母亲树：玛雅人用树叶做屋顶盖，果实可生产食用油，内部树皮还可为猪和鸡提供饲料，丝毫不浪费。Ack在磨石上磨了几下刀刃，便朝棕榈树劈去，直到暴露出树心。然后他把砍刀递给我。Ramos教我要像握棒球棒一样两手持刀。

咚，咚。挥动一把61厘米长的刀需要的精确度远超我的预计，尤其是当砍一棵好似超大号朝鲜蓟的植物时。用这种刀在田里处理杂草的人似乎摆弄得毫不费力。我把刀交还给Ack来完成这项任务。他没几分钟便砍倒了棕榈树，取出树心。这种奶油色的东西经过烹饪可让几十个人共同享用。

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店吃了一顿家常风味的晚餐。棕榈树心用了两种烧法：切成薄片撒在蔬菜色拉里；另一种是与姜黄根一起煮成糊，看起来就像东印度的菠菜豆腐。花园里种的卷心菜制成的泡菜，用来搭配玉米饼和黑豆酱。接着是炸木薯条，蘸点加了culantro——香菜的热带表亲——的墨西哥萨尔萨辣酱。刷了一层朗姆和红糖的烤鸡，以及椰浆炖猪腰肉，既浓香可口，又像家常菜。（虽然Belcampo的员工大多是玛雅人，厨房里基本上都是Garifuna黑人，是来自St. Vincent的少数民族，擅长加勒比风味炖菜。）餐桌上甚至还看到了酸橘汁腌狮子鱼，这是一种多刺且有攻击性的小鱼，对珊瑚礁中的其他鱼类可构成很大的威胁。切片后用酸橘汁腌制，其肉质出奇地鲜嫩美味。

最后一个下午，我与Belcampo的常驻鸟类专家之一EmmanuelChan一起去河边。我们在大堂碰头，他一身卡其色；我们乘上有轨电车从酒店进入雨林，再来到Grande河的码头。Chan把两艘皮划艇推下河，我们就逆着缓慢的水流划船而上。河岸边长满盛开的沼泽虹膜花和巴拿马草。一只苍鹭受到惊吓，绕过河弯飞走了。Chan指着红木树上一个全身长毛的黑色身影。“落单的吼猴可不常见到啊，”他说。“那可能是一只被踢出猴群的少年雄吼猴。”Chan试着引起猴子的注意，但它不理我们，一个劲儿待在大太阳底下睡觉。毫无疑问，暮色降临时，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很高兴终于能发现一只这种吵闹的丛林生物，它们的夜曲为我的美梦平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