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ricanWest永远的牛仔
和那些动辄有数千头牛的大型商业牧场比,比利的牧场实在不大。严格说,他其实没有属于自己的牧场。几十头牛,夏天赶到山上去放牧,等下雪了再圈起来,送到合伙的朋友牧场去过冬。比利生长在牛仔世家,用他的话说。血管里流着真正牛仔的血。在他看来,牛仔和养牛的牧场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开始扳着手指头算到底从多少辈的爷爷开始,他的祖宗就变成了牛仔。“那时候的牛仔和现在可不一样,他们在荒野里牧牛,等牛长大了,把牛圈起来,几百甚至上千头,铺天盖地,从得克萨斯往北赶。”比着挣来的钱去小镇上纵情大醉一场。
这样的场景现在只有在好莱坞的西部大片里才能一见了。等铁路网铺满了整个北美,一夜间,驱赶牛群北上的场面就成了历史。牛群曾随意啃草的荒野被带刺的铁丝网切割成一片片私家牧场,不想离开马背和牛群的牛仔们也不再需要流浪,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地方定居下来。比利的某一辈爷爷来到了科罗拉多,在圣路易谷定居下来,有了自己的牛群,有了自己的小牧场,但祖宗那种崇尚绝对自由的牛仔精神也融入了家族的基因,一代代传了下来。
牧场的牛仔生活和西部大片里差得很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春天为小牛接生,夏秋上山野牧,冬天回到山谷里,每天开着平板卡车给牛群送干草。平凡且重复的工作,比利说的是美国历史上很特别的一个阶段,那时候牧牛只是西班牙人带来的传统,集中在南方。因为地域差价和火车铁路渐渐向南延伸,牧场主们发现有利可图,于是在几十年里,马背牛仔们驱赶着庞大牛群缓缓行进,就成了西部荒原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那时候的牛仔是个独特的群体。野外放牧和驱赶牛群是极度艰苦和孤独的工作,更有雷雨狂风和野兽困扰的危险,从事这个行当的多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也因为这工作的野性和力量,造就了牛仔们绝对独立的性格和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和骄傲。牛仔不同于牧场主,不拥有任何固定财产,一人,一马,一圈绕在鞍前的套索,一捆栓在鞍后的睡袋,腰里挂一把子弹上膛的左轮,靴筒插一柄刀锋闪光的利刃,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们随时可以出发,随时可以纵马千里。他们没有家,完成一次迁徙放牧后,拿利说起来却津津有味,似乎从未觉得枯燥。这是他的生活,而这看似无趣的生活里却总有着意想不到的插曲。
我们开着平板卡车去牛群中送草。我坐在方向盘后,慢慢驾车在野地里前进,比利在车厢上将一捆捆干草用刀挑开,抛下车散开。牧场里所有的牛都跟在车后慢慢走。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头带队的老牛,真是颇有几分怪异的一个场面。
“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得干这活儿。”比利从后箱直接翻进驾驶室,嚼着烟草,眯着眼:“挂一档,让车子自己走,我在后面扔草,等到了牧场尽头就翻回驾驶室掉头,然后继续干”。牧场的尽头有一条小河,尺把高的河堤,然后直下几米的斜坡到水边。“一次我带着我那条叫流浪汉的狗,它喜欢坐在驾驶室里看我干活。车快到河边,我发现它竟然把车门给锁上了!河不远了,备用钥匙放在保险杠的下面,我只好跑到车前面躺下,等车过去时候抓着保险杠,让车拖着我,等我把钥匙拿出来,打开门,停车。前轮正好爬上河堤!”比利伸手到打开的窗外晃了晃,好像要抓住空气里的什么:“那之后,我就养成了永远开着车窗的习惯。永远别彻底信任你的狗,你不知道它们能干出啥事。”
让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骄傲的瞬间
十月初的南达科他州,山野里已经有了一片秋意。地上的草已开始枯黄,第一场雪的日子不会太远。比利和我开着牛注射疫苗,将超出这里的自然环境能支持的那部分野牛装上卡车送去美国的其他保护区。野牛分家族散居在上百平方公里的山谷和荒原中,将他们圈围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只有马背上的牛仔才能完成这一壮举,只有最优秀的牛仔才敢挑战这些身如坦克脾气狂暴的庞然大物。
野牛曾经是北美大陆最常见的动物,数以千万计,分布在整个大陆的各个角落。百多年前,白人在西部开发的过程里为了争夺土地,将印第安土著赶进所谓的保护区,几乎将土著赖以为生的野牛屠杀殆尽。直到酷爱狩猎的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来南达科他,向导竟然找不到一头野牛供总统打猎,这位嗜血却又同时酷爱自然的总统忽然良心发现,下令将全国仅存的几十匹野牛保护起来,放养在黄石公园和卡斯特州立公园,给濒车走在卡斯特州立公园里。公园是个自然保护区,占地面积很大,说是公园,是因为对公众开放。我们的车被一群毛驴挡住了去路,天在下雨,毛驴浑身湿漉漉的,却不怕人。比利放下车窗,一头毛驴立刻将它的大脑袋探了进来,似乎想从车里找到些吃的。这些驴是卡斯特州立公园的宠物,是百年前的淘金时代后,那些被遗弃的驮运货物的毛驴留下的后代。经过上百年的繁衍和野外生活,这些驴完成了从家畜到野生的逆向转化,虽然不怕人,但从生活习性上,已经彻头彻尾重新变成了野驴。
牛仔比利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为了看毛驴。这片自然保护区里最著名的住户是数千匹北美野牛,而秋天,是围猎的季节。为了保持园内的生态平衡,每年这时候,卡斯特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围猎,将所有的野牛都圈入栏中,清点数目,给小临绝种的野牛留下了最后的生机。牛仔们是当年屠杀野牛的急先锋,也是之后野牛最忠实的保护者。苟延残喘的野牛很快开始大量繁殖,现在美国的野牛数量接近百万,只是大部分圈养在牧场,供人类晚餐享用。
能参加卡斯特的围猎,是今天的牛仔们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如果牧场生活没有彻底磨灭牛仔血管里那种纵马天地的狂野,那再没有别处能让他们将这份不羁的性格发挥到淋漓尽致。也为了这份骄傲,每年都有太多的牛仔报名参加,激情固然要紧,但任务的危险也是组委会必须考虑的因素。能入选的牛仔马上功夫自不用说,还必须有足够和大型牲畜打交道的经验。
和百年前的牛仔驱赶牛群穿越千里一样,今天的围猎也需要个人英雄主义至上的牛仔们暂时放下各自的身段,有完美的相互配合才能完成。牛仔们提前来到集合地点,按照事先的安排分队。每个小队都有一名最富经验的牛仔领队,他不仅需要指挥队员们在牛群中呼应配合,也是每队唯一配枪的人,必须为队友的安全负责。围猎分两天进行,第一天是将散在公园各处的野牛都驱赶到一处大山坳里,第二天才是大场面,将整个牛群赶进公园一角的牛栏中。
比利被编在左翼的小分队里,作为摄影师,我只能搭乘皮卡才能进入现场。而数以万计的游客则必须驻足在靠近最后牛栏的小山脊上观看。各个分队开始出发,只来得及相互拍了下肩膀,他就和队友们飞身上马,抖缰勒马,几匹骏马掉转头,撒开四蹄,几溜尘土顿起,很快变成几个黑点,消失在山梁后。我也没有什么时间观望,皮卡并不是为了摄影师,而是专为牛仔护航而备。司机大声吆喝声中,赶紧爬进车厢抓紧护栏,发动机怒吼中,我们的车也冲进荒野,按照预定的方位追随牛仔而去。
在照片里见过群马奔腾的场景,这千头野牛奔跑起来的气势,只能用地动山摇来形容。牛群在左右翼夹道和后尾驱赶的牛仔炸响的皮鞭声中越过荒原,千蹄翻动,飞土如云。我们的皮卡随着牛群颠簸摇晃地前进,不时会有几匹不甘心的野牛试图突围,疯狂地左冲右突,撞向骑马的牛仔,我们的司机就会猛转方向,加大油门冲过去,隔在人牛之间,为牛仔提供一个临时的安全岛。出发前最后一瞬,我将自己用绳索捆在车栏上,此刻膝盖撞着铁栏阵阵剧痛,更担心会随时会被甩出车外,在牛阵践踏中转瞬变成肉酱。牛阵,数千只牛蹄前后左右撞击着地面,蹄声通过轮胎,通过车厢,震动着我浑身每一块骨头。再见到牛仔比利时,我们俩都已经成了眉飞色舞的土人。“太棒了!”比利用粗大的手抹了把脸,一如既往地大声嚷嚷。他用力吐着唾沫,吐出满口尘土,“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订阅全年漫旅Travel+Leisure
-
- 《漫旅Travel+Leisure》杂志,旅行行业的风向标,最具魅力旅行生活的倡导者、报道者和分享者,以独特的视角深入报道独一无二的旅行线路和享受之旅,真实的现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