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刀锋
文:
何晴
| 图:马未啸
校场的老人在九如分座喝早茶,午后就去永宁泉、教场浴室泡澡。澡堂门口的腰圆形灯笼要从中午起挂至凌晨才熄灭。永宁泉凉池间的白矾石壁上有石刻对联夹着的歪斜木门一道,拉开,潮热雾浪立刻喷涌而出,在里面摸索着绕三个池子走一圈,出来时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掉了。 老服务员举一根长叉把大毛巾撑至屋顶处高高的架子上,我只能想象客满时躺椅上方挂满衣帽长巾的缭乱。作为女孩恐怕也没机会再去见识满堂飞手巾的神奇功夫,据说一条手巾被跑堂的甩起来时有如转盘,能准确无误地飞至十米开外客人的手上。澡客们焐得大汗淋漓后,除了让搓背工擦上一把,几乎必不可缺的是找修脚师用锋锐的利器给自己另一种快感。这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互相看不清对方,只听谁在字正腔圆地唱着京戏,嗓子却出奇得好。 永宁泉的炉膛、烟道弯曲有九道,人称九条地龙。燥热的地龙不直接通向天空,而是先穿过暖池、凉池的地下,澡客在白矾石砖上行走,脚底板因踏着地龙的身子故不觉凉,反有暖意。当头池近沸,二三池升温保热时,水气均匀蒸发。患感冒的人在水暖气圆中泡一次澡就痊愈了。 而在聚龙湾,为沐浴界仰慕的九条地龙摆脱一身煤灰竟气势磅礴地跃于大厅墙壁上,九万八千元打造的九龙木雕是老板祈财的寄托。一如其它浴都迷恋金色,聚龙湾浓墨重彩地使用欧陆风情的细节来描绘一个座椅的把手或一枚落地钟的指针,繁复的光芒已使我视觉疲惫。红泥浴都的六层电梯则带洗浴完毕的客人自由穿梭于不同的休闲场所。这不像是根植于可上溯东汉的扬州沐浴文化,而像是直接从恢弘的古罗马皇族浴场复制而来。当老城的澡客还倾心于人头攒集哼一段小曲交流一个道听途说的逸闻时,聚龙湾包房的客人把门一关,就拥有了私人的房间、桑拿房、KTV房、棋牌室和网吧。“最好的永远是最新的”的定律使投资者一掷千金,扬州的沐浴业由此开始了一场更新的游戏。暂时的领先者聚龙湾正花费3000万为扬州新塑一个最为壮丽的浴城。 城内有350多家澡堂,点燃的灯笼或闪烁的霓虹使暮色西沉后的街巷蒙上寻欢作乐的情调。入夜后的扬州,千百年来总是那么风月。而那一个使刀的行当即便渐起渐落,也从未在扬州的夜生活中销声匿迹。我最初以为朱大师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因为每一个江湖都总会有这样威严的角色坐镇一方,无人不服。可他自称只有50岁,看上去只有30多岁。皮肤细腻得很,唇上两撇胡子,谈吐温文儒雅,握刀的手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灵巧柔软。那一年朱才林15岁,他在双桂泉浴室找到了声名显赫的“飞刀”,拜他为师。从练基本功时笨拙地削竹筷起步,今天他已完全实现了役刀而非为刀所役的境界。师傅早已过世,朱才林就是今天的“飞刀”。他不仅手法精准和“飞刀”无异,更是毫厘不爽地继承了传奇绝活“一刀清”。任何足上病痛,都在他手下刀落病除。朱大师每换一家浴都坐镇,大批客人追随而去,于是浴都们争相竞价要把他招至麾下。每家得到“好刀”的浴都会高调地把修脚师们的照片悬挂在大厅醒目处。 当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年轻女子,不一定非要姿色倾城,但总是身怀绝技,桀骜不逊。在太多报章上读到过她的名字,她的巧手也许该适合在烟雨瘦西湖畔轻拨琴弦,而非抚弄利器。逢面后如想象中娇小,可谈吐却硬朗直爽。陆琴从小生活在北方,来扬州前她只是听说过三把刀,满心好奇,可当她从师学刀时才发现自己是历史上首批涉足该行业的女子。面对地位低下和非议、甚至可能嫁不出去的风险,女伴们纷纷逃离。陆琴用生活所迫的那一点点理由坚持下来,直到今天在全国拥有十八家陆琴脚艺连锁店。在陆琴脚艺店,我的脚被捏得滚烫,余温未尽,刀片轻触趾甲。我喜欢看到陆琴举着薄削的刀片,仔细打量皮肤下每寸神经脉络时,垂目思索又胸有成竹的神情,能让人忘却刀锋的冷冽,感觉快意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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