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铁路,穿越百年
文:
张迎
| 图:朱海
火车下行时失速的欢腾和上行时奋进的无奈,在蒸汽机车老司机的记忆里统统化成艰难。现居开远、1958-1960年在芷村-蜡哈地一段当过司机的74岁老人龚昌林这样形容他的工作:“下行要猛踩煞车,上行又惟恐动力不足造成空转翻车,只有不断加煤。偏这一段山洞多,进洞后蒸汽和烟尘无法散去,我们常常汗流浃背、呼吸困难。” 即便是艰辛若此,小火车也不过做着时速30公里的运动,在山崖上不规则地晃荡,想在这条铁路上享受车窗外景物飞驰倒退是不大可能的,“火车没有汽车跑得快”,被编进“云南十八怪”里许多年了。可你也许不知道,有一辆神奇的米其林客车,曾以时速100公里风驰电掣叱咤米轨。当年,达官贵人名媛淑女,以盛装乘米其林旅行为时髦。宋美龄1935年也曾坐过。据说这辆机车的橡胶轮胎,在报废多年的今天,找不到龟裂和胶粘的痕迹,光洁如新。 今日的车厢里再没有盛装的先生和太太,除了上下班的铁路工作人员,就是沿线的山民,反正火车再慢也快过他们的脚程,再拥挤也是他们体会更多外面世界的希望。 芷村常有沿线最大的集市,到站车一停,人走门,物走窗。通勤车列车长说,即使2004年5月31日收费客车全面停运,这快活的人潮,依然是每天必须面对的景象。等一切渐趋平静,三节载客车厢里挤满了满载而归的山民,他们黝黑的脸上还留着方苏雅照片里百年前惯见的淳朴,眼睛里还闪着未改的真诚。你要在人缝中移动身体,需跨过大大小小的背篓、踩几只脚。他们会把放了你东西的空座位留下,宁肯在边上挤成一团。住在倮姑附近师宗村的项美英黑红健康的脸上已有皱纹,来芷村赶街卖米,再带蔬菜回去,幸福于她就是跟周围的人分享本地甜石榴。而莫石冲公社的汉族村民李自春带了儿子,一早赶了三个半小时前来芷村最主要目的,是让9岁的李小龙完成他的火车处女行。 已经和我们聊得很熟的列车员老张几次提醒人字桥快到了。距亭塘车站几公里的人字桥,是一座用钢板、钢槽、角钢、铆钉连接而成的巨型钢架桥。单建这座桥就花了21个月,丢了800多名劳工的性命。而作为与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并称为世界三大工程奇迹的滇越铁路全程,在高山峡谷中共建沟渠413道,桥梁3963座(占云南段的一半以上长度),开工过程中,欧洲籍工程技术人员死亡80多人,劳工死亡1.2万余人,是一条泣血的路。“人字桥”能度过数次命运劫难是个奇迹。抗战中,一名军官宁为匪类护卫此桥,也不舍得将它炸掉。而日本人出动数十架飞机气势汹汹投弹700余枚,因有地势庇护,只能铩羽而归。 过了人字桥,列车仿佛特意转了个大弯,给旅客一个从容回望的视角。它在河水奔流的百米深谷间,凌空跨过67米,以纤巧之躯将奇伟大山接合,那种震撼,只有亲见才能体会。 过了冲庄,已下午两点多。热辣辣的阳光烤着车厢,车厢顶上的电扇徒劳地摇摆着,温度逐渐升到37℃,穿过列车的是南溪河上湿润的热风。欢乐的山民带着他们的大小背篓乐滋滋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列车忙于把一个个弯道抛在身后,这多少抵消了俯冲下落的态势。暑气和眩晕渐渐让人难以抵挡,老张摘了几个小米辣送给我们,嘱咐我们到河口吃掉,出一身大汗,一定暑气全消。 车厢里渐渐寂静下来,马街站以后,乘客只剩下我们。没有看到73岁的盛绍清在50年前南下时在山坡上见过的猴子和岩羊,而斯诺见过的原始森林已被香蕉林、菠萝坡代替,还有大片的芒果、龙眼和橡胶。一边是南溪河红流滚滚,一边是经济作物绿得耀眼。这大山里再没寂寞过了。 到山腰车站,坡度渐渐平缓,在与越南的悠长对望中,9个半小时163公里的旅行到达了终点——河口。 河口是滇越铁路中国境内的终点,老街是越南境内的起点。我们住的河口铁路国际公寓正对着中越铁路大桥,将两站连通起来。这座桥送多少人奔出国门,又迎多少人来到云南已经无法统计,这些人中有许多熟悉的名字:孙中山、蔡锷、埃得加•斯诺……现在每天穿越国境的列车,已不再载客。这座桥与百米内的新桥一起,成了中越两国对望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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