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容器中民国记忆的复苏
文:
何晴
| 图:马未啸
而经历过福昌鼎盛的人知道,真正的遗忘是艰难的。念旧的侨胞们每回南京必住福昌,仅有的18间客房素淡雅致,老人们坐在房间的白色布沙发上回忆自己在这里喝到的人生中第一口咖啡。 福昌饭店把荣耀的过去、曾出入此处的尊贵人名,用金色材料装饰在窄小门厅的墙壁上,写在“民国菜精选”菜单的扉页。满是“福”字的餐厅内,临街窗户上是四幅从史料里翻出来的老照片,这几位曾光顾福昌的漂亮人物对镜头摆出了装饰感十足的姿势。 当福昌饭店还在一心一意经营着淮扬菜,把最后的身份进行到底时,Henry12年来一直专注于做他独创的烧烤汁。 推开亨利之家(Henry’s Home)西餐厅的白色小门,绛红色墙纸、装饰壁炉、满墙Henry与客人的合影,迅速化解了拱形落地窗外的萧瑟。兰园路的这栋明黄色小别墅被Henry营造出一派他所迷恋的法式浪漫。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一个赴美老教授在民国时代为自己设计的私宅,经子女和房东之手被Henry租下,但用它来盛载亨利碳烤肋排和圣皮尔干红却显得天生和谐。 碳烤肋排是将化冻的肋骨用几十种进口香料浸泽后,送入烤箱烤制三个多小时,直至肉酥骨烂。再给它刷上亨利秘而不宣的烧烤汁,放在火舌上翻转,待到两面留下美丽“吻痕”,便是正宗火候。这道亨利之家的招牌菜外皮酥香、肉嫩汁多,总有人慕香而来。但我却迟迟没有认出,无处不在的店家标志上的大厨头像,正是来源于亨利本人的形象。 比起亨利之家的另两家分店所处的闹市,僻静的兰园路上此外再无任何商业。坐在灯光幽暗的房间内细心吃完一份胡萝卜核桃仁蛋糕,中途决不会有人来人往的局促感。也许正因为如此,情人间的一次约会才显得尤为秘密和珍贵。 同是纯正的西洋风格,亨利之家的洋楼轻灵小巧,而双门楼宾馆的小白楼则因前身是英国大使馆办公楼的政治身份而更为庄重严谨。英国是最早向中国扩张的国家之一,曾强迫中国政府在南京下关签订《南京条约》,同时它也是最早承认民国政府并与之建交的国家之一。势力的扩张使它修建的大使馆有5456平方米,宛若宏大典雅的英式庄园。 1949年侥幸逃过扩建马路拆除工程的小白楼,立面是英国古典柱廊式造型,乳白色的线条硬朗、简洁。朝南正门的两头石狮面对花园和喷泉,那里留下了英国人苛求传统园艺的痕迹。它从内到外极尽雍容华贵,似乎为了与前世的身份相称。无论是穿堂还是餐厅,枝杈形水晶吊灯几步一盏,映照着风景和少女肖像的写实油画。据说主厅地板、墙面和结构仍是英国大使馆当年的模样,走进去如同步入一个光亮的木匣子,小木条拼凑的地板能映照凳脚,通至天花板的护墙板带着昔日办公室的刻板形象,但深沉严肃的木板漆色绝对压制不住今天翠绿色屏风与粉红桌布的雀跃。 秋雾退散的下午,坐在二楼临窗的小餐桌上,窗格外是花园里高大的水杉和银杏,情侣们谈话中沉默的片刻,必定能清楚地听见喷水池淙淙的水声。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已经不再重要,只有尚未进入历史的短暂的此刻,才值得分秒必争。 而民国时的热恋者们,如果有一场正式而奢侈的约会,必定是饭后手挽着手去大华大戏院看一场电影。 与梁思成并称“南杨北梁”的建筑师杨廷宝,仍一如既往地采用中西合璧的新建筑风格,同时收纳了民国政要喜爱的传统戏曲和西方舶来的电影。这是民国首都最高档的戏院,放映好莱坞大片《泰山历险记》时票价达到大洋两元,而当时四角就可供老百姓一个星期的伙食。 在今天的大华,15元可看一部诸如《佐罗传奇》的好莱坞大片,近乎一种极为廉价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一楼大厅已被服装店和游戏机房蚕食,二楼也找不到室内喷泉,但那12根大圆柱还是红得耀眼,柱顶绿底上用金色勾勒着精美花纹,华丽而张狂。 我更喜欢小教室似的飞天厅,不知道出于原本的模样还是早年盛行电影时的改造,十来排双人座不够柔软,不够舒适,白布套上写着你的座位号。座位地势没有高低,高高的椅背完全挡住了前面情侣的后脑勺,同时也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我吃力地伸长脖子,只因演员不标准的国语需要我认清字幕。但即便这样,我还是把眼睛、心情看得酸酸的。 所有怀旧的场所必定都埋着伤感的地雷。 一部悲情电影散场后,70年前涌出放映厅的人流中,是否会有人和我一样,因一时不适应天花板上117盏灯刺目的光线,而偷偷转身抹拭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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