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铁路，穿越百年

完整意义上的滇越铁路，是指云南昆明－越南海防的国际铁路。 现在，跨境客车以及中国境内的客车已基本停运。 百年于人生，已足够完成一次生死轮回。今日的列车已不复当年一般，承载着云南现代化的梦想和奔往大海的渴望，相反，作者张迎重走滇越线，体会最深的是平静与缓慢。 晚上9点，蒙自的街头已是行人稀疏，哥胪士洋行里最后的炊烟袅袅升起。昔日老洋房翻新而建的饭馆里，没有蒙自最吊人胃口的过桥米线，也没有云南乡土餐馆里饱含主人心意的泡酒（苞米或者高粱酒做底，泡些枸杞大枣，入口绵软香醇，是旅人解乏的上品），只有烹制得过于精美的云南风味，时尚感浓郁，但乡土味薄了。窗外的南湖，波光潋滟，在微雨笼罩的街灯下，泛着柔和的金色。 就在几个小时前，南湖还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粉饰簇新的哥胪士洋行复制着百多年前的欢乐时光：小城里的悠闲人士或散坐在洋行L型房子前的空地上喝茶闲聊，或在“法国花园”前的湖畔小径上信步游荡。2005年10月前来参加纪念中国电影百年•红河电影周的艺术家，也曾在此处流连，感受时光流转。当然，19世纪末年的气氛不会如此沉静，至少会夹杂着马蹄的嘈杂。蒙自开关后，小小一座城里有48家大大小小的中外商号聚集，每天进出城区驮满货物的马多达四五千匹。在此不仅会听到中华南北的乡音，还会不时发现外邦发财享乐者的面孔。到1900年代，滇越铁路选线时避开了马帮踩踏而成的中越古道，蒙自眼看着许多商号、洋行迁往碧色寨或昆明。即便如此，滇越铁路仍为小城的历史打上烙印。锡业荣光时，此地是米轨（滇越铁路）和寸轨（个碧石铁路）的中转枢纽；1930年代，以商贸闻名的蒙自小城迎来了书香扑面的时光。顺着滇越铁路而来的西南联大文法学院的几十位著名教授、几百名莘莘学子寄寓于此。至今前往哥胪士洋行二楼的人中，不少是为了看一眼闻一多的“何妨一下楼”，而与哥胪士洋行隔湖相对的海关旧址里，也不时有人忖度守着朱门翠瓦斗拱的由加利树，还是不是朱自清赞咏过的那株。 因为接替锡业没落的个旧成为红河州的新都，人们正在忙着开拓一段新的欢乐时光。人们依旧习惯听着清晨6点半的军号起床，但这已与铁路彻底无关了。这座有着江南水乡般温润的小城，无法逃脱被现代化同化的命运，已经建起新城，有人甚至豪言，几年内这里会成为“东南亚的人间天堂”。 住在蒙自是为了离碧色寨近一点，只有12公里。据说百年以前，碧色寨只是狮子山西麓下的一个小村庄，有十几户农民过着恬淡的生活。滇越铁路的米轨不仅横贯寨子，还与个碧石铁路的寸轨在此接轨，小村庄摇身变为特等大站。在突如其来的命运面前，曾经封闭的它甚至来不及张皇不安，一旦接受，就是三十年繁华。法、英、美、德、日、希腊、意大利等国的商人蜂拥而来，建了红顶黄墙木百叶的房子，开办了洋行、储运公司、水火油公司、邮政局、栈房、货仓、酒楼、商店、烟馆，还有赌场。曾经一度单为铁路工作的人，就有上千号。 这个特等大站，已经褪下了华丽的外衣，还原成一个铁路穿行的普通村庄，朴实得跟我们经过的高古马和可保村没有分别。别指望曾经悬着哥胪士大酒店招牌的二层洋楼里，还有商贾权贵和你一起当座上宾，白日推杯换盏，夜晚枕着火车摇晃的节奏入眠。这里甚至几乎没有可供怀念的遗物，除了紫藤丁香依旧飘香。和哥胪士大酒店一样，山坡上山坡下外墙斑驳、内里住着农家的，曾经是所有的风流地和歌舞场。在可眺望火车进出的石墙头上，代替踌躇满志的商人聚会的，是朴实的当地妇女，坐拥天下财富的宏愿换成了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倒是劳工宿舍或货仓，水平一字展开，许是从未高贵过，也不显得寂寥。彩霞满天的时候，与参天大树依傍，不经意间流露着依然故我的庄重。 红顶黄墙以及白色转角护墙石，在今日之所以悦目，更多是因为岁月累计增加了美感，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房子，而是纪念。按照建水一带民居式样建起来的大通公司守在碧色寨村口，是片美丽的建筑。这个建筑群占地四百余亩，大门上方阁楼的中式飞檐打破了青石围墙的沉闷，在阳光下格外生动。大门厚重，上面又设小门。那里面，一幢幢青砖瓦舍，有办公楼、仓库、员工宿舍，内院里甚至有云南最早的网球场。现在紧锁的大门里只有家鸡在四处闲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