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工北陆

北陆的命运。在我去之前，已将北陆默默定性，大半原因是因为早年一部《利家与松》，那里是前田利家最终功成名就的归宿，也是加贺百万石物语的终结。 许多故事可以同记忆一一应和。我在从小松机场前往福井市的路上忍不住给朋友发起短信，“原来福井城就是原本北之庄的所在地。”柴田胜家与织田信长的妹妹市 姬在此自焚而死，感谢向导大家先生的知识普及。

“那一定要去自焚点悼念一番，”短信回复，带着某种莫名的兴奋。

我等着祭拜，思想里总有些辉煌的念头，想着凛凛的肃穆与经幡。而自焚点究竟何处？等我到福井市中心的一处老宅，曾经大名的休憩之地养浩馆时，大家先生才似乎恍然大悟，指着不远处的电视塔，“那原本，就是福井城的位置。”近得可以数清钢铁枝丫上的鸟雀。

于是各番心思，辗转几回，终于认清，那短短一段时间的凄美愁绪总不如长年累月的经营，即便柴田胜家再英雄盖世，或英雄迟暮也好，总不如德川族人几百年的苦心经营。昔日佐佐成政翻越立山何等雄壮，却也只化身山顶酒店的某个酒标。

但 北陆是前田家的。我去过日本许多地方，似乎并没有一处可与前田家对北陆的影响相比。越近石川县中心金泽市，便越知这处日本江户幕府时期最大名的偏安之地， 早被经营得玲珑剔透，而那座小小北方之城，也应被视为，除开京都一带外的，另一个可久留之地。此地工艺品之丰富颇令人咂舌，而无论庭园建筑，都精工细作， 昔日风华，可见一斑。

轮岛涂、怀华楼与金箔

当我发现价值约1000人民币的一只轮岛涂的漆碗时，便禁不住想留下来做学徒，虽 然看起来年轻（有白胡子）并酷劲十足的外貌（牛仔裤、运动手表、海龟胸扣）令54岁并已当了爷爷的坂本雅彦先生苦苦寻觅学徒几十年，才刚获得一个——正在 角落辛勤劳作的年轻的村上彩纪，他指给我们看——的事实并不那么让人信服，他颜面上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深深的皱纹似乎全是笑出来的。OK，让我们 抛弃一切民间手工艺都后继无人的事实，并庆幸我们正在做一件非常正确的，并且同坂本先生一样正确的的事：从京都远到轮岛寻觅日本最好的漆器工艺（上两代在 京都从事漆器生意的坂本先生颇有说服力），如果我们没有办法做得更正确的话：学习它，以此为业，并为它留下来了。

虽然我们试图在坂本先生努 力的解释中了解轮岛涂的一切，但并不见得真对那繁复的工艺感兴趣（鉴于怎么都不可能把那只昂贵的碗做出来），但我乐于表示尊重，并沉迷于坂本先生满怀热情 的模样。因此请原谅我无法在此完整地记录下任何配方，但我可以多少告诉你，那可不是哈利•波特的魔法，你只要想到两次涂漆之前光是打底就要耗费3个月，就 知道我之前的垂涎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我们甚至无法采访3个月然后修改上两次稿！或者你可能更对下面的事实感兴趣，涂漆使用的毛刷是用十几岁女孩的头发制 成的，要未曾染烫，这样才有最好的效果。

这时候我禁不住想起金泽东茶屋街的怀华楼，或怀华楼进门处大红色的楼梯，据中文服务生蔚笑荣解释 （颇令宾至如归），整个楼梯都是轮岛涂的产物（请以一只碗的面积来计算），并寓意步步高升，因此只上不下，前门也只迎客，送客自有其他楼梯通往后门。这间 历史悠久的老建筑同这条老街一样，大约15年前修复完毕，如今依然持续昔日的营生。老板娘马场华幸并未出面，但打扮成艺伎模样的海报依然能看出风采。然而 这里的趣味并非艺伎或三弦（京都更方便），而是两块地板。一块在二楼走廊，带缝并嘎吱作响，据说旧时日本达官贵人在此寻欢作乐的间歇可以直接踏上走廊，声 响与缝隙中的动静便立刻可使唤楼下的服务生上来，堪比英人的打铃，只是一贯隐晦。而另一块地板则更惹眼，或那房间完全因为地板而存在全金箔的榻榻米！它在 暗暗的灯光照耀下过于光辉夺目（请原谅我的逻辑不清），竟让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数数到底有多少块榻榻米，但即便更准确的表述也无法加深金光夺目的印象， 它一向只在幻想中存在。

这多少会令我想起大阪城丰臣秀吉的黄金茶屋，但显然这种东西在金泽（请注意，城市的名字就带个金字）并不稀奇，我们 去体验金箔工艺的那家金箔工坊（作田金银制箔）的二楼厕所，便全部贴上了金箔，且略显男女不平等，打听后得知，男士们的洗手间中，贴的是铂金。考虑到金泽 出产的金箔占日本产量的90%以上，这种自大到令人讨厌的奢侈就不见得是太过分的事情，我的脑海里甚至YY得到前田利家如何在地下占尽丰臣的便宜，只因后 者对黄金的由衷热爱。

那金箔自然是极薄的，我们在体验用金箔装饰筷子时，还被特意告知，在粘贴金箔时要屏住呼吸，平心静气，因那经历千锤百 炼的金箔，只要一丝响动，便随风飘走。而我们见匠人在制金箔时，也会吹一口气，令金箔平整，看来其中门道颇深。金箔这东西，还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好。 不过店中各种金箔制品颇多，比如做成和扇模样的金箔果盘，便获日本手工艺大奖，看来评委也被黄金晃了眼。

三国凑、竹人形与轮岛早市

我 努力把“凑”这个字与任何中国汉字做对应，都无法描绘这个北陆旧日商港的繁华，在航空和铁路尚未剥夺古人们对水路运输的依赖之前，这里（以及这里所代表） 的北前船大名鼎鼎，从九头龙河一直可通往日本海，因此这地方从江户中期一直到明治时代都孕育了无数富商，并大多前店后埠的格局，便于货物以最快的方式到达 客人手上。直到1910年左右，火车通到了三国凑，这致命的打击断绝了三国凑的生路，而“旧岸名家”也是这样衰落下去的。

汉语的困惑并不止 一处，等我问起“旧岸名家”的主人到底姓甚名谁时，确实令义务导游井上英子小姐满脸无措，我才知正确的断句。原本在此经营木材生意的岸名家的后人显然已经 不在这里居住，好在被坂井市购买了之后，还能留一个姓在这里，权且将一段家族的历史，也与此地共存了。室内保存完好，待客的茶具上还刻着名字，而昔日主人 时常工作的案台上，也不少什么东西，仿佛下一刻主人就会掀开特有的木门走进来。而院子一角还有听音筒，水滴到地底的水琴窟，便有雅乐从地下传出，也算是当 时商人的风雅吧。取水的毛竹用的是龟甲竹，一种颇罕见的竹子，这是我从随后去的竹人形馆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