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尚在生长的意外桃源

我不知是否可以这样理解，

青春期的孩子总有些不协调，脱离了少年的“萌”，

尚无青年的俊朗，青春期的孩子拼命地长着，长到歪瓜裂枣，长到你不可忍受。但长总比不长好。

我站在三亚市中心最大的shopping mall夏日百货的门口看车来车往。

因工作关系，近年每年都要来三亚几次，但几乎都是早早在机场被接机，在腰杆笔挺的制服司机的后头，亦步亦趋匆匆感受了下三亚的热浪，便上得冷气十足的豪华车，接过冰得冷冷的毛巾（带着白菊花或者生姜的香气，以及绣得端正的酒店logo），喝着冰冷冷的水，直奔酒店，而三亚，却从不曾在我的记忆中有多深刻的印记。

只记得几年前某个深夜，从凤凰机场去亚龙湾，道路两边偶尔露出几个透着神秘的娇俏热带小屋，趴在热带的浓绿后头，打上橘黄色灯光，恍惚童话。曾在某个同样深的夜晚，在巴厘岛去Alila时，禁不住对司机应声，“是的，在中国我们有个三亚，与这里的夜晚看起来很像”，静谧的巴厘岛夜晚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那时我真的如此相信。但或许相像的也只是从机场到酒店小小的一段通道而已。而如今，也不似了。

那些小屋，好像直起了腰般，长大了；好像领了新衣裙般，亮堂了。而我路过，惊诧着，好似望见了过度发育的孩子。于是我抱怨，好像受不得改变的唠叨的老婆子，朝每个人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仿佛这样就可以令一切变得如同以往。海鲜餐厅的宰客？那已是过去的事。只要不出“湾”，都不会发生。而司机们则无奈笑笑，那只是个例。三亚依然是传说中的度假天堂。比如那位从青岛来的妈妈司机，随儿子来三亚，打算在此度过余生，结束北方的事业，虽然在此更辛勤地劳作（消费不低），但更优越的自然环境，使得一身疾病消失无踪。也有曾在这里当兵的，早已习惯这里的气候，离了行伍便在此扎根。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据说东北人早已成为本地最大的“移民团体”，神州半岛入口处多半成了东北人的聚落，甚至还有许多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在此长期疗养。

这本就是一座被国际级度假村塑造的聚落，一个跨越了城市的地方（我总是在想象中认为石梅湾、海棠湾或神州半岛都是三亚的一部分）。三亚很特别，我并不认为世外桃源拥有“世外桃源”的价格，有多么不可忍受。但这座生长中的城市依然令我不知所措，特别是面对我从未期望过的喧闹嘈杂的街头时。

我“出湾”的理由相当偶然，如果我不是恰巧弄坏了手袋拉链，就准备永远这样刻意地回避这座城市下去。车水马龙，高楼耸立，与度假酒店的静谧截然不同。

过去一两年几乎疯狂的房地产可能是破坏本地“生态”最大的罪魁祸首，道路两侧矗立的高楼（毫无特色）多是商品房，就好像我小时候第一次来海南时所见的许多烂尾楼，大多在海口，得“益”于第一波无疾而终的海南开发狂潮。而今又是三亚，国际贸易岛这个词总能让人心潮澎湃，不知曾经的新加坡或迪拜是否也是这一副新奇模样。

如今的三亚多了许多“湾”，便似多了许多城市，原本只是亚龙湾一处的荣耀，也渐渐扩大了。我总以不同的“湾”来区分不同的地界，却对行政区划上的三亚相当陌生，一路上我瞪着好奇的眼睛，发现渐渐驶近海棠湾时的路牌，真正觉得新鲜无比，“我们已经不在三亚了么？我们在新的城市？”我大呼小叫，活像第一次来这儿的嫩青头，请原谅直到如今我依然对那座城市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也不欲查找出来。

而之后当我站在神州半岛喜来登度假酒店的沙滩上，从员工口中知道那渐渐驶近的渔船代表着这座名字古怪的半岛在三亚的海鲜市场上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时，便渐渐了解，随着各种湾被开发出来，彼此不同的湾的特色也会从模糊到清晰。比如神州半岛的高尔夫球场，海鲜，而野心惊人的海棠湾则描画着更为壮观的未来，几大区块显得张弛有度，另有更新的景添进来，比如湿地或河流。

事实上，我们确实沿河行了船，船老大很憨厚，叫梁振奇，50多岁，海边讨生活讨成了满面风霜，要他立在河流入海口的沙洲上拍张照片，他便立得笔直，我以为他曾当过兵，竟没有。船上的本地菜极为美味，摆得满满一桌，海鲜是主角，特别是海鲜粥，令人不忍罢口，海棠湾喜来登度假酒店的吃货们表示，这是他们首次发现的好地方，并不介意与《悦旅》的读者们分享（请鼓掌感谢）。

这河倒很新鲜，叫藤桥河，据说原本河上有座藤桥，不知真假，但周围长满椰子树的岛上倒是有处伊斯兰古墓群，曾有穆斯林的村落隐在里面，不知哪个年代落难到了此间（如今村落自然遭到拆迁，典型作风）。

甚至我原本以为已“死”的亚龙湾老树发了新芽，当年亚龙湾丽思卡尔顿度假酒店开时，无数声音告诉我，这是亚龙湾最后一家度假酒店，很简单，亚龙湾已经没地了，于是我也忠实传达给诸位。但当我知道三亚瑞吉度假酒店的确切位置时，如果我有表演的天赋，一定会嘴角抽搐。它就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里侧，亚龙湾最角落的位置。这家新度假酒店的开张，证实谎言是永恒的，所以请大家遗忘我曾经说的话吧。奇迹总是会发生的。

甚至这家度假酒店出奇得大，还有座自家的游艇码头，于是我们终于出了海，在我几乎可把所有亚龙湾的度假酒店按顺序一家一家背出来之后，第一次，我们可以在亚龙湾出海了。这是瑞吉度假酒店的一个传统，显然亚龙湾巡游的意图，是以最具说服力的方式，将瑞吉在亚龙湾的“得天独厚”展露出来，地方大，沙滩大，花园大。那天天气格外好，海蓝得让人心惊胆战，我一家一家数着那些度假酒店，仿佛见到我在那儿曾经工作的身影（竟忘了看景），另一侧是军舰和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当我说这事的时候，有个东南亚帅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觉得这非常sexy”，当然，他指的是那些度假酒店。

不过真sexy是的海棠湾那家新开的喜来登度假酒店，这家三亚度假酒店终于学会将实实在在的本地文化融入自己的酒店文化。他们在沙滩上搭起纱缦棚，点起火把，照得夜色妖娆。而主厨（祖籍海南文昌）跪在沙地上，面前那个坑里摆着用热石煨熟的肉类，甚至会让我有祭祀的感觉，升起了丝丝虔敬。黎族妹子则跑来进行基础文化启蒙，充分满足那些充满猎奇心理的外族人的好奇心；小伙们露出膀子，在火把的帮助下跳着展示肌肉与力量的舞蹈，使得我们第二日的槟榔谷之行变得让人期待。

槟榔谷我没去过，这是本次三亚之行颇令我意外的一处地方，虽还未到惊喜的程度，但也暗暗吃惊。原来黎族文化的奥妙，仔细究来，并不止竹竿舞或喧哗的表演可以涵盖。李宇旺是我们在槟榔谷的导游，听人叫他李老师，自然是一位对黎族文化颇有研究的长者，他看来内敛，腰上挂只小小的篮框，放着瓶王老吉，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展示黎族身份的东西。他起先并未展示独特的才干，就我看来他对充满好奇心又缺乏尊重人天赋的记者们早已看淡，只在教科书般的语态间穿越，不时回答问题。而我对导游也向来不耐，总觉得这种职业存在的唯一结果便是让我与当地文化隔着一层，我指着舞台后头做背景板织着黎锦的某位婆婆问：“我可以知道她的名字么？”试图以此猎获更多的故事。

“不知道，就叫阿婆好了。”

目的未达，自然不情愿。“她没有名字么？”

“不是，作为晚辈去问她的名字，总觉得不大礼貌。”

这样的回答，可以理解，也算偿了我的胃口，只是心里总是有些哼哼，我原本都会对传统美德表示一下赞叹，这时也对槟榔谷开始挑剔起来。比如“重视生态环保，在家周围种了许多经济作物”，比如被不厌其烦传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民间故事。但没想到槟榔谷倒是存有真正的出土文物，枉然在门口弄得好像个主题公园，表演场千百般谄媚游客的态度，也白白叫人看低了。这原本就是个道地的黎族人村落（林先伟的名片上写着“自然保护区”），村落就是甘什村，如今村中大多数人迁入新居，但谷中依然还有人居住。比如那些蹦长了腿弯着背脊辛勤织着黎锦的阿婆，是不惯新居的，便在游客散去后到二楼的居处生活。她们自由自在，槟榔谷网宣经理林先伟对我的忧虑（挑剔与偏见作祟）显然觉得不值一提，并迅速表示能在谷中织锦，也令阿婆们排遣了寂寞，没人能勉强她们，爱来则来，爱去则去，要拍照要合影，都需小心阿婆的白眼。

而无论讲究的人类学者或人权分子如何控诉他们事实上被圈养的文化，林先伟总是对如今的生活表示满意，这村落如今已是周边最富裕，自有不少姑娘愿意嫁进来，这是直接的好处，断子绝孙总是无法把文化传承下去的。

再过几年，海棠湾更繁盛些（几十家酒店将要入驻），这里的发展估计也会更好些，只是不知黎锦的价格是否会标得更高。这里，黎锦已脱离了小作坊规模，连阿婆的姓名来历也标注其上，包装精致，表示来源正宗，全为手工制作。

想来不错，三亚也并不仅仅只是让人度个假的地方而已，让文明古国的主要度假地少了文化做陪衬，岂不笑掉人的大牙。或许因为度假酒店越开越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不管是老酒店还是新酒店，都想方设法找些新意，让自己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亚龙湾的喜来登度假酒店已是我此次拜访最老的度假酒店之一，他们的厨师们近日颇兴奋，也不藏私，将许多绝学汇编成一本食谱，赠与大家。这自然是老酒店的气势，酒店中餐主厨蔡师傅依然是那副神秘样，不善言语，据说是三亚最出名的中餐主厨之一，其他几个则玩了起来，摆出各种造型拍照。斜对面的铂尔曼度假酒店则在部分装修，小桥流水般的园子围出几块，重新铺路。工人聚集着的后门对面便是亚龙湾丽思卡尔顿，作为亚龙湾生意最好的酒店，丽思卡尔顿一如既往的大气稳健，不见大动静，只是后院那个马丁伯伯的菜园子，倒是变得日益庞大。而三亚文华东方酒店，也维持一贯水准，服务上给人的印象尤其深刻，而热带庭园展现的独特的私密性，却又与亚龙湾酒店们的大开大合有诸多不同。

还有许多新开或将开的度假酒店，也各有特色，海棠湾已开始热闹起来，紧随着喜来登的，会是中国第一家豪华精选度假酒店，如今酒店大体已完成，虽然细节到位尚需时日，但已能看出必然是一家不凡的酒店，入口的library最得我的欢心，虽然书还未摆放上去，但那种与外界似连非连的架势，颇有王者之风。酒店还用了许多陶罐形状做装饰，虽然不是什么顶尖工艺，但也是本地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家酒店与喜来登连为一体，有许多设施都可共享，比如会议设施与spa，中间夹一片露天草坪，专门用来搞活动。如今海棠湾有Conrad和Double Tree，还有万丽，万丽有个非常迷人的园子，一家法式酒吧，一间有着可爱冰箱的甜点屋，以及让人大开眼界的儿童中心。接下来，凯宾斯基将开，虽无眉目但有消息的还有香格里拉和凯悦（据说凯悦不止一家），你在任何一个城市所见，在今日的三亚也能见，如今这里多是工地，昏沉沉地矗在一新度假村边上，让人看得发呆。

实际上，三亚越来越有成为酒店博物馆的趋势，MGM和Anantara都到这里攻城掠地，路上我还看到泰国Dusit已造好的房子，原汁原味的泰国风，一路上都是“都喜天阙”即将登陆三亚的消息。“这儿原来是一家酒店？”有人问我，他们多半把这里当成房地产了。我倒是觉得未来在三亚多半又会多一个吃泰餐的好去处，原本在泰国，Dusit的泰餐就很有名。

当然Anantara的泰餐已经展示了不凡，该品牌同样在泰国很有口碑，同Dusit相比酒店数少些，但有几个相当引人注目。三亚这家开在半山半岛，洲际酒店再过去一些地方，酒店还没有正式营业，但已基本上建设完成，而且做得很精细，也有许多值得关注的细节，而泰餐已经受了泰国老板的考验，这本就是泰人的骄傲所在，一点不得马虎。MGM占据了亚龙湾原本凯莱酒店的位置，他们尽力在这处宁静的度假地展示更多的娱乐活动，有亮闪闪的酒吧，顶级DJ，大堂里的肥皂泡表演，甜腻腻的巧克力吧。没有赌场，但有游乐中心，却容易让人产生赌场的错觉。不过，这里是三亚，Duty Free毕竟不是赌场。“我们在拉斯维加斯拥有整条街，”他们提起MGM的荣耀总与另一个世界相关，连同来的美国人Eric都最感兴趣这事，不过这是三亚，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但你不得不承认整个三亚都一个劲朝不同方向往外生长着，就好像分裂的草履虫，速度快得让你吃惊。并非没有规划，不正常仅仅是因为用力不均。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理解，青春期的孩子总有些不协调，脱离了少年的“萌”，还没有青年的俊朗，青春期的孩子拼命长着，长到歪瓜裂枣，长到你不可忍受。但长总比不长好，退一万步讲，多一些度假酒店便多一些竞争，“连Dusit都要开了”，不知道两年后三亚度假酒店的格局会变成什么样。有一点是肯定的：价格会低些。

新年的丑闻或许也会带来某些好的影响，连司机们都开始了解到某些真理，比如“去普吉岛的团更便宜”，加上如今中国四面八方涌起的度假村，这座曾经中国独一无二的度假地，也渐渐开始感觉到威胁。司机陈师傅在我下车时给了我一张名片，少见的热络，起码我以往不曾遇见，名片上好似春联般竖着两列字，吉祥如意，一路平安，讨个好彩头。

再回头讲讲我在街头的遭遇。我终于拦下一部车，倒巧，这车常年与万丽合作，令我多少认清了他的立场，那地方如今客人还少，绝对号称鸟不拉屎，他们愿意过去已经不错了。

等我回到海棠湾，也去了市区的Eric冲我点点头，并对冰咖啡赞不绝口。这是他第一次来三亚，他表示一切都令他满意。他把三亚当成美国人的墨西哥，简单轻松，距离近。度假本来无需什么特定的概念，毋须把任何事搞得复杂。或许固步自封的那个人是我。但实际上在三亚我依然很开心，我不爱出湾，只要在湾内，一切都好商量，这里就是天堂。

当然我依然如此想，如果少一点高层商品房，这个城市会更让我欢喜，“但中国人那么多，三亚小小弹丸之地，根本不够分”，我忘了这句话的来源，但我相信这是事实。

好吧，我是否可以，把蜂巢式度假，归为中国特色之一？我可以抱头鼠窜，被人群殴，问这样的问题，难伺候的中国人，你到底要怎样？

整个三亚一个劲朝不同方向生长，就好像分裂的草履虫，速度快得让你吃惊。并非没有规划，不正常仅仅是因为用力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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