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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迪先生他没空

文: 郭子鹰  | 图:郭子鹰、Wenjie Yang

建筑师高迪生前就很忙,现在,估计更没空。上帝在天堂里,一定需要高迪建造更多奇迹建筑来确保子民对他的信仰。

流云般,时光飘过十年,我第二次站在高迪的造物脚下——圣家族大教堂、巴特娄公寓、米拉公寓、戈埃尔公园⋯⋯它们变了,有点儿像老朋友重逢,有回忆重现带来的亲切,但也有时过境迁刻画出的意外,甚至都有些认不得了。

他的建筑让人们看到现实存在的神话故事。——萨尔瓦多•达利

我承认自己嫉妒巴塞罗那那些每天在高迪建造的房子里上班的人。尽管在巴塞罗那盘桓了很多天,但高迪设计的那些小小细节,仍然像是一部细节充盈、情结跌宕又永不落幕的奇幻剧,让人每天都期待它的上演和陪伴,让人期望能永远生活其中。这种贪念,就像只有高迪才能创造得出的骷髅阳台和黑铁龙爪,既邪恶,又甜美,有种出人意料的美感。

我一把拉住哈维尔的胳膊,问他天天在这儿上班兴不兴奋。

这个每天在大名鼎鼎的巴特娄公寓上班的西班牙男人,穿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一条灰裤,不打领带,头发也是中规中矩的灰白色,两眼如同普通上班族,谨慎而缺少光彩,完全不具备想象中阳光西班牙的潇洒气质,也没有我头脑中顺理成章的幸福感和自豪。他沉吟了好几秒钟,“你是说工作还是房子?要说工作嘛,天下的差事都差不多,只要你做得够久,都差不多。要说房子嘛,就是有点儿不方便,抽根烟得去天台,我这会儿就正要去呢。”

旅行者之所以幸福指数飚得很高,不就是因为他们那个可爱的“生活旁观者”身份么?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戴着有色眼镜看世界,而哈维尔不能。高迪大师设计的精美小电梯还永远被穿梭不息的游客霸占着,他只好爬楼健身,以抵消赘肉永不停歇地增长,和经常吸烟带来的毒害。

不过,他身材的确保持得不错,步履也很轻盈。

为了避免陷于失望,不应受幻觉的诱惑——安东尼•高迪

高迪显然懂得自然界某些并不广为人知的秘密,才终其一生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营造出非人间的建筑,给予执迷的众生以天神的启示,提升他们的灵性,救赎他们蝼蚁般的芸芸一生。高迪用的,是他们无不喜爱、执着的方式——一座需要仰望的房子!

高迪相貌堂堂,金发浓密、体格壮硕,蓝色的眼珠清澄而深沉。高迪戴的帽子都购自当时最有名的帽店阿尔瑙(Arnau),他的名片(如今收藏于贺屋司的博物馆)经精心设计,他甚至还请最有名的理发师欧多纳尔(Audonard)将胡子染成似有若无的淡灰色,显得极为高雅。唯独鞋子坚持穿二手的,因为比较舒适,所以,他所有的鞋子都要先由弟弟“试穿”。

这是青年时代的高迪,浮华的表象下是他贫苦出身留下的反叛印记。

高迪自幼患有风湿症,经常得待在家中,有时甚至须得依赖驴子驮着才能出门,但他的思维与视野却完全不受限制。有一次老师说,鸟能飞是因为有翅膀,他马上反驳说“鸡也有翅膀,但他们却用翅膀来使自己跑得更快!”我相信老师当时肯定想抽他。

1870年,安东尼奥•高迪进入巴塞罗那建筑学校就读。在校的头两年,灾难接踵而至:先是医校刚毕业的大哥不幸去世,接着母亲病故,再后姐姐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高迪的父亲只好带着外孙女与儿子同住。高迪一边学习,一边赚钱养家糊口。但一出校门,他便立即穿着入时,仪表有如公子哥儿。这一点完全符合当时的时尚,许多文人如奥斯卡•王尔德都将外表的格调和浮躁、夸张的衣着提升为最高的理想,与现在时尚男色杂志的封面型优一般无二。

巴特娄公寓里有家纪念品小店,卖高迪时代的各种物什,“新艺术运动”时代的胸针、烟盒、甚至还有铁皮玩具,相当怀旧。其中有几对黄铜做成的小玩意儿,像古老橡木制成的吧台上洒落的波本威士忌酒滴,又像天空中几朵无聊的闲云。——它们是高迪设计的门把手。

我赶紧像丢了钱包一样跑下楼去回头细看高迪作品的真迹,发现楼梯间左右两侧向不同方向开启的两扇门,把手的方向是依照人手用力的方向不同分别设计的!它看似很小,可一旦紧握,便会发现一种古铜温润的质感和贴合手型的亲切触感,郁结封闭的大门豁然打开,门外风景一览无余。我仿佛听到高迪在身后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仅仅用眼睛来看,是不够的,你要拥抱它,享受它,方可得见它的真相。”

巴特娄公寓刚建成时,巴塞罗那的社会公众也只看到了它怪异的表面,他们管它叫“骨头屋”或者“哈欠屋”,因为它的外立面装饰着很多腿骨样的立柱,浑圆的窗口又像打哈欠时张大的嘴巴。

表象,有时候抹杀真相。

在巴特娄公寓的楼梯间里,有一排排扶手,每一排由高度不同的五根组成,从学童到老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高度。把手内心是铁质的,和建筑各处的铁艺风格很协调,而且按照楼梯上升的走势做成波浪形曲线。曲线是高迪的最爱,他的建筑,从外墙轮廓到内饰细节,无一不用曲线代替直线,他曾说“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但高迪好像突然间想到了它们冬季冰凉的触感,细细打磨了光滑朴素的木质配件,一丝不苟地妥帖包裹住铁扶手,置身其中的每个人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被高迪先生事先设想过。

行动不便的高迪内心孤寂,他花去大量时间观察自然界的种种细节,常常面对一只缓行的蜗牛窥看个把时辰,他尤爱大自然种种神秘、美丽的生物。想必,深海里无声潜航的鲨鱼就曾经让他浮动的心绪充满向往。巴特娄公寓顶楼,有很多像鲨鱼腮形状的通风口,和建筑中央的天井相通,收纳了柔和的光线,吐息着被阳光晒暖上升的气流,起到了节能换气的作用,完全不需消耗电力。更诗意的是,鲨腮换气口的形状和鲨鱼头状的拱顶结构配合得如此完美,整个建筑的天井内壁,又用蓝色和白色的瓷片起伏贴覆,加上各个楼层毛玻璃矮墙如虚幻水影般朦胧光影的协调配搭,使整个建筑的公共走廊空间,恍若鲸鲨出没的海洋幻境!

可怜又麻木的哈维尔!不过,也许正是哈维尔最理解高迪:“为了避免陷于失望,不应受幻觉的诱惑”!高迪在岁月中成长,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告别追随浮华的虚荣,像那条鲨鱼一样慢慢潜入精神世界的深海。

我不喜欢你的建筑,我尊敬它们——尤塞培•戈埃尔

高迪的朋友戈埃尔,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也最失败的“甲方”。他们是精神上的共鸣者,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对社会改革和建设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有着共同的狂想。

尤塞培•戈埃尔(Eusebi Güell iBacigalupi,1846-1918)仪表堂堂,在他存世不多的照片中,人们看到的是身材健硕的西班牙英俊男人,一头卷发,嘴角蓄着浓密且上翘的整齐胡须,目光总有些游离,放佛永远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除了考究的衣着外,与高迪有些怅惘的精神气质如出一辙。

在纺织和航运界大展拳脚且颇有斩获的戈埃尔是新生富豪之一,娶了科米利亚斯侯爵(MarquisdeComillas)的女儿为妻,更使得他在政商两界如鱼得水。和众多“暴发户”不同的是他花钱的方法,戈埃尔想要创造自己的精神王国,想要通过改变城市而获得不朽,想把一座平淡嘈杂,甚至平庸的商业城市变成美幻无双、令人过目不忘的人间天国!

高迪早在戈埃尔受封伯爵之前,就将他视为“贵族精神的化身”。在当年的一篇新闻报道中,记载着两人的一段对话,高迪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是世界上唯一喜欢这些建筑的人。”戈埃尔平静地回答:“我不喜欢你的建筑,我尊敬它们!”

理想主义者戈埃尔斥巨资买下如今名噪全球的戈埃尔公园一带土地,聘请高迪建设富人居住区,并且天真地在附近筹建公共花园和劳工住宅区。但现实是冰冷的,最终只有两栋住宅完工,只有一个买家。1923年,戈埃尔家族将土地赠与巴塞罗那市,成为今天的著名旅游景点戈埃尔公园。

早在认识戈埃尔之前数年,高迪设计的第一个项目,是工人住宅——玛塔罗工人集体住宅。这个设计的观念常常使人们联想起空想社会主义者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雄心勃勃的计划。这个项目只有工厂大厅和一间小房子真正建成,不过在1878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的展出为他赢来了声誉,也使他结识了戈埃尔。

戈埃尔将高迪引入富豪阶层,也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成果。高迪早期设计的维森斯宅(Casa Vicens),屋主是做瓷砖生意的维森斯一家,住宅最令人激赏的特色是粗石块与磁砖的搭配,在高迪后来的作品中,这种廉价粗石与具装饰效果的磁砖混搭使用的手法屡屡出现。只是这耗时五年方告完成的第一件住宅建筑作品,曾让维森斯先生几近崩溃。

当时高迪的设计思想被他自己称为“自然衍化”,他听任自己由灵感支配创作进程,结果可想而知:耗时耗财,差一点让委托人维森斯先生破产。

不过后来几年内,高迪的这幢建筑物成了维森斯最好的“街头广告”,使得磁砖一跃成了加泰罗尼亚建筑的热门材料,维森斯砖场的生意因而大为兴隆。

除了工作,高迪没有任何别的爱好和需求。他终生未娶,与女人的关系史料中少有记载,据说他年轻时期曾有过非常简短的一次单相思之类的情史。除了戈埃尔,高迪似乎也没别的朋友。他只说加泰罗尼亚语,对工人有什么交代就通过翻译。他只带了两个学生在身边,保持自己与整个世界的联系。

戈埃尔把高迪引入巴塞罗那上流社会后,爱赶时髦的富人们纷纷请他设计、建造公馆、别墅等,从此他就忙开了。他先是为一位工业家的遗孀建造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宅邸,后又设计、建造了造型奇特的巴特娄公寓,再后又建造了像哥特式城堡的贝列斯瓜德别墅。

当然,他更没有忘记为他的至友戈埃尔效力。戈埃尔和高迪这两位幻想家, 1900年决心全情投入建造一座花园式城市,计划从巴塞罗那郊区那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开始——“戈埃尔公园”。

外表温文尔雅的梁思成,曾说出过这样一段与他温柔敦厚的印象大相径庭、也令我大感意外的“狠话”:人类具有潜在的“反文化性”,趋向卑下与罪恶,若有高尚的市镇体系秩序为环境,则较适于减少或矫正这种劣根性,孟母三迁之意,或即在此。

戈埃尔与高迪乌托邦式的梦想,与梁思成“用建筑改造社会、革新民风”的烂漫想法,出自不同社会的不同时代背景,虽然一样如鸿毛落水,没有激起期望的涟漪,但他们图利大众的想法和初衷,可算是琴瑟余韵,隔洋和鸣。

高迪把这一大片山地划分成十几块单独的地块,并用大圆石作了标记,接着浩大的建筑工程就开工了。高迪成功地挥洒了他对大自然孩童般的好奇与敬意,尽情将他脑海中幻想的乐园付诸实现。波浪形的陶瓷镶嵌扶手椅如连绵飘舞的缎带随风蜿蜒,棕榈树干一样的石柱连排而立又微微倾斜,仿佛一阵地中海的暖风让它们陶醉得随之摇曳,在高迪作品中屡屡出现的蜥蜴形象被用色彩鲜艳的瓷片镶嵌得醒目而善良,娇憨大笑着趴在门口欢迎那些急不可待地要爬到它背上去玩耍的午后学童⋯⋯

按照高迪最初的想法,市民嬉乐的空中广场才是整个项目的重点,被树干般林立的柱子支撑起的平台,也的确是现在游客们流连最多的地方,恐怕来过巴塞罗那的快乐游客的相机里,都有几张坐在这鲜艳广场上的留影,但少有人知道:支撑上层广场的那些不停出现在各种版本明信片上的柱子,每根中间都是雨水收集管,“中水利用”这个连很多北京上海的时髦小区都没能好好贯彻的概念,高迪早就驾轻就熟!

即使高迪不曾建造任何其他建筑,单这座公园就足以使他名垂青史,但从经济上说却是一大失败,规划为私人住宅建筑用地的16块土地仅售出了一块。原因很简单:巴塞罗那的其他有钱人,不想天天爬山越岭,他们不是山羊!

在高迪最著名的作品中,有一件是你可以带回家的,那是一把椅子,可以让你和朋友舒服地坐在上面聊上半天的连体扶手椅。这平淡无华的设计,更有可能是高迪在怀念和纪念他生命中最可宝贵的天赐,是他在用委婉酬唱的手法向绵延数十载的友谊,送上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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