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迪先生他没空

在巴塞罗那帕塞奥•德格拉西亚大街上，坐落着一幢闻名全球的纯粹现代风格楼宇——米拉公寓。巴塞罗那人多称之为“石头房”或“采石场”——没错，这两个绰号也是当年嘲讽高迪、不能理解他创造力的人起的。就像他的巴特娄公寓和梵高的《星夜》一样，它们，必须经历被嘲弄、被讥讽，甚至被轻蔑地扔在批评家专栏角落里的命运，才能寂寞若干个春秋之后，甚至在创造他们的人孤独作古之后，被人们重又提起。1984年，米拉公寓与高迪另外两件作品一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世界文化遗产。

现在的米拉公寓里，有一家灯光幽暗的小小博物馆，除了在公寓楼天台上，和造型夸张如摩尔战士般的烟囱一起等待日落余晖的那段时间之外，我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最长，而让我目光凝注最久的并非高迪的作品，而是上帝的造物。

“海绵内骨骼”？我第一次听说海绵还有骨骼。不过那上面精致细密的钙质花纹，还有螺旋向上生长的精妙结构，恐怕只有在巴塞罗那才会唤起我牵牛花藤蔓一样疯长的想象力和联想——这就是高迪的圣家堂塔楼！“海胆尖刺下的内壳”？剥去表面充满杀气的尖刺，海胆内里的结构居然如同蕾丝花边一样，散发奇妙的温情和珠母贝一样的莹润色彩。这些，都是曾激发过高迪灵感的生灵。记得吗？高迪曾说过：“只有疯子才会试图去描绘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当年，一个富有的寡妇改嫁给巴塞罗那地位显赫的商人皮尔•米拉。夫妇俩参观了巴特娄公寓后羡慕不已，决定请高迪造一座更叹为观止的建筑。

工程热火朝天地展开了。米拉却在工地上忧心如焚地巡视，始终没见到工程图纸和预算表格。高迪默不作声地继续坚持他的“自然衍化法”，等着脑海里的灵感自然出现。可怜的米拉惴惴不安地攥紧自己的钱包，夜不能寐地等待着财务悲剧的来临，高迪却若无其事似地微笑着。他对米拉说：“这房子的奇特造型，将与巴塞罗那四周的群山相呼应。”

米拉公寓的屋顶高低错落，墙面凹凸不平，到处可见蜿蜒起伏的曲线，整座大楼宛如波涛汹涌的海面，富于动感。高迪还在米拉公寓房顶上造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突出物，通风井、楼梯间和烟囱，有的像披上全副盔甲的摩尔武士，有的像神话中的怪兽，有的像盘旋上升的一缕青烟。多年以后，它们与戈埃尔公园的蜥蜴、圣家族大教堂的尖塔一样，也成了巴塞罗那的象征。

高迪认为，这是他建造的最好的房子，是“用自然主义手法在建筑上体现浪漫主义和反传统精神最有说服力的作品”。

由于米拉之家位于街道转角处，高迪想尽所有方式节省空间，首先是建筑外观采用看起来厚重、但实际非常薄的石材板；又设计了两个天井，使得每一户都能双面采光，家中各个空间还得以互相串连，不但节省走廊空间，内部也没有任何一道墙是不可拆的，可谓节省空间到最后一厘米。与内部空间设计的精打细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对天台的大胆演绎，这里可以远观城市天际线上的圣家堂尖顶，欣赏纵横穿流的街道景色，更可眺望视线尽头的环翠群山，具有魔幻气质与独特幽默感的雕塑化建筑林立的屋顶，更能使人心情放松，豁然开朗。按照今天的标准看，这里无疑是调整都市带给人们的精神压力，自疗其心的美妙所在。

Casa Milà 1906年开始动工，历时６年方告完成。不管米拉夫妇满意与否，这对只想着“但求最贵不求最好”的夫妻俩，因为这座建筑，留名千古了。

它根本不是一座通常意义上的宗教建筑，而是被物化了的人类精神世界，卓然不群，又能让每双看到它的眼睛，感受到一视同仁的抚爱——一位游客的感慨

十年之后，我第二次站在圣家堂脚下，仍然震撼于自己面对着恐龙一般的孓遗之物。高迪如恐龙一般遭世界灭绝，而这栋直上天宇的高塔，继续生长，完竣无期。

圣家堂太过特别，绝对与众不同，以至大多数人很难在浩瀚莫测的观念之海中，确定地将它归入教堂范畴之内。我们永远隐隐觉得，它属于某一类特别的造物，并不为它应有的功用而存在。也不因被人强加上旅游景点的招牌就损伤其精神高度，它太像出现在英国皇室族徽中的独角兽，不能用真实或虚幻来评品。

一走进圣家堂，我就注意到一队穿着整齐、灰白头发一丝不乱的嬷嬷们，她们年届高龄，兴奋之情却在喋喋不休的议论中尽情流露，我一直跟着她们缓缓前行，一边将她们虔敬整肃的身形不断调整放入取景器，和绚丽的花窗、高耸的石柱一起收入照片，一边窃想偷听她们对圣家堂的看法，因为今天的圣家堂，和我十年前造访过的那栋建筑，太不同了。

想当年，高迪先生他，也是这样，似乎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他的圣家堂，那座彼时仍停留在图纸和几根柱子上的，只属于他的，圣家堂。有一个已然不可考的传说，高迪向当时的国王做圣家堂项目简报时用的是加泰罗尼亚语，国王问他可不可以讲西班牙语，他合上报告书，正色道：“我可以等，等您学好加泰罗尼亚语再来！”我们相信高迪先生在他的风烛残年，不再需要向世界解释自己了。

1926年，高迪在全巴塞罗那有轨电车通行仪式举行的那天，被这种据说开辟了新时代的新兴交通工具撞翻，撒手人寰。如果不是被一个很仰慕他的老太太在穷人医院里及时认出他的尸体来，也许衣衫褴褛如乞丐般的高迪，会被拉到公共坟场，草草掩埋，再插上一支无名的十字架。高迪的遗体，后来被安放在圣家堂的地下室，成了这部建筑杰作永不分离的一部分。

今天，当我从特别装设的玻璃窗向高迪墓室里窥望时，见到的的确是一座令主人心满意足的坟冢。昏暗的小小墓室上方，是整座仿佛永远回响着圣歌，高耸入云的纪念碑。

十年后的圣家堂，四处林立的脚手架已少很多，至少内部已几乎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砖和空阔整洁的内部空间，但对我，失落感异常强烈，那些荒草一般疯长的桔色脚手架是圣家堂美感的一部分，和铅灰色斑驳枯寂、似乎又欠缺打理的石墙相配、有种倔强蓬勃的生长感，像高迪先生一样，把所有尘世的杂音，隔绝在外。

我执迷般地喜爱高迪设计的那些巨大、高耸的柱子，它们的形状和纹理像极了厨房里的芹菜杆，奇迹般分出无数更加纤细的小茎。它们因不可思议的高度而显得脆弱，仿佛野草般，经得住时光与野火的摧揉。

十年前，巨柱分叉处还没有任何装饰，今天，那里原本空着的洞穴被装上了色彩华丽的灯箱，绘着星座的图案，鲜艳多了，那是高迪原本的设计吗？怎么会像街角商店里运动饮料的招牌？

十年前，旅行者可随意地在看似杂乱的工地上，在不时会撞伤额头的脚手架丛林里穿梭、探险，仿佛一只穿梭在东非草原上的瞪羚抑或花豹。但如今，圣家堂装上了快速电梯和玻璃幕墙，二楼平台却像歌剧院包厢一样，只允许少数宗教团体的贵宾登临，我非常想知道，圣家堂，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有理由相信，高迪爱所有人。他甚至在选择一头堪以位列圣家堂圣人之中的驴子作模特的时候，也并没有选择某个宗教团体成员家里专门养来参加圣诞节游行的驴子。而是选择一头贫苦人家的蠢驴，累坏了的驴子，因为他心目中的驴子，是一头拉着卖沙妇人的破车的畜生：“（它的）头几乎垂到了地上，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那位妇人把驴子带来我这儿，（我们在）驴子的身上一部份一部份涂上石膏，制造模型。那位妇人看到这种情形就哭个不停，以为驴子大劫难逃了。这才是我想找的驴子，因为它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在设计教堂内部装饰时，高迪也想方设法把《圣经》故事人物描绘得真实可信。他煞费苦心地寻找合适的真人做模特。此时，他仍然把老迈浑浊，但闪烁着博爱与怜悯的目光，投向穷人。

而如今，他的圣家堂，那个一直被冠以“用门票收入维持建设”之名的圣家堂，却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成了遥遥万里飞来，虔诚朝圣般仰望的旅行者们的禁地。

有无数人评论过圣家堂，说他暗喻圣经中的“巴别塔”，那座因上帝让彼此沟通协作的工人们，突然操着不同腔调的各国方言而无法完工。今天人们在圣堂中的待遇有了分别；人们继续使高迪固执地述说着其梦想和精神的加泰罗尼亚语完成这座神殿的心，有了分别；人们秉持着高迪的精神衣钵完成它的热情，也有了分别。也许终生不善交际的高迪先生，和他最伟大也最失败的“天使投资人”戈埃尔先生，也与今日世界里的圣家堂投资人，失去了共同语言，因为他们与他们，本就有分别。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是地球村，也是巴别塔。

维森斯之家（Casa Vicens）

Carrer de les Carolines 24,Gràcia

casavicens.es

圣家大教堂（Basilica Dela Sagrada Família）

Calle de Mallorca 401 €13.00

8月-3月（9.00 am- 18.00pm ）

4月- 9月（9.00am- 20.00pm ）

sagradafamilia.cat

戈埃尔宫（Palau Güell ）

Carrer Nou de la Rambla 3-5

€10.00

周二到周日

夏季：4月- 9月（10:00am-20:00pm）

冬季：10月-3月（10 am- 5.30 pm）

闭馆：周一（节假日除外）

免费：5月18日

palauguell.cat

巴特娄之家（Casa Batlló）

Passeig de Gràcia 43

€18.15

全年开放（9:00am-21:00pm）

casabatllo.cat

戈埃尔公园（Parc Güell）

Carrer d’Olot,13

11月-2月（10:00am-18:00pm）

3月-10月（10:00am-19:00pm）

4月-9月（10:00am-20:00pm）

5月- 8月（10:00am-21:00pm）

全年无休

米拉之家（Casa Milà）

92 Passeig de Gracia L'Eixample

€9.5

11月-2月（9：00-18：30）

3月-10月（9：00-20：00）

12月25-26日、1月1日、1月6日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