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紫禁东南
文:
丁坚
步行街上张秉贵在微笑,他铜像背后的第一百货大楼颜色虽深,也还看不出老态。不远处沿小吃街向西一拐,空气中立即五味杂陈。穿在竹签上的不光是糖葫芦,还有蝎子,蝎子是炸来吃的,还真活,尾巴乱动。小小的街面和低矮的店铺,再往南拐几步,就是王府井的“井”。古井让市井一词登时生动了。井和井边的喧声,怕都比仿古的店铺更古,你没法子不信古时的市井就该是类似景象。巷子拐角处有戏台高出一层楼的样子,绛红的丝绒台幕上写了出将和入相,绛红的丝绒台幕前有古人在短叹长嘘。店铺门口人们吃着卤煮火烧、爆肚和凉面,你唱你的,我聊我的。侯宝林先生描述过的那种满天飞着手巾把的剧场,我们不必指望再看到了。就算有,真进去也未必受得了,所以在这里体味一下也就满不错。戴雉鸡翎的那古人顾自说着:失落番邦十五年,雁过衡阳各一天,高堂老母难得见,怎不叫人泪涟涟呢。那须生和楼下街面上的人语言不通,因为念的是来自南方方言的韵白。他叫杨延辉,光辉的辉,生出他的其实并不是佘太君而是人们的想象。人们需要他勇武善战,需要他投降,尤其需要他因忠因孝而羞愧致死。他完全明了并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所以能一直那么顾自唱着,用一个西皮调子就把一出大戏唱到底。不知道衡阳南北的天空对大雁有多么深刻的区别,但十分明显的是,高高戏台上的四郎和我们没在同一个平面上。 纳什大概看不懂京戏,他到菖蒲河边的东苑戏楼去过一次,是为了参加诺贝尔北京论坛的晚宴,盛宴过后,就步行着走过河边,回到附近的酒店。沿菖莆河公园走走是个好主意。那条河从天安门前金水桥下贴着皇城墙内侧一直流过来,墙正好挡住了长安街的车声。沿河西行,左手的黄琉璃瓦顶的深红色皇城墙是故宫之外的一圈院墙。北京有时候让人觉得是由大小院子组成的,到如今许多地方还是四面严围,院子里有什么风光,院外人也只看得见一点杏花出探。这段皇城院墙阴差阳错,成了挡不住人的隔音墙,倒比许多院墙可爱得多。河边蒲柳多姿,可以跑步晨练。河边的去处都不打眼,进去却另有天地。天光透过玻璃顶撒进东苑戏楼的四合庭院里,虽说是戏楼,却总有酒会、油画拍卖。像纳什那样老迈的《美丽心灵》,太合适出现在这么个常有名媛鬓香的地方,IT豪强去戏楼做发布会,却又喜欢用一小段老迈的京戏当作开场。 酒和瓶子 看似千篇一律的四合院里各有天地。沿菖蒲河边从南池子向右一拐,“天地一家”极容易错过,餐厅主人大概没想过让它的门面像家饭馆。墙上是名家摹写的怀素狂草,窗外是皇史宬屋顶的金黄琉璃,一样是鲍翅,让侍女在一个博物馆似的厅堂里曳着长裙缓步捧来,又当值几何。和皇史宬、普度寺附近的其他院落一样,“天地一家”也是新四合院。那一片街坊,走进去就觉得安静到不像真的。 瓶子和酒,哪样是新哪样是旧,让人琢磨不透。皇史宬里存放文献的物什,还在纯粹靠砖石修成屋顶的无梁大殿里,俗称“大龙匣子”。把它比喻成一列小火车当然有点夸张,但倒也比说成是“书匮”更符合直觉。大殿内收藏着皇帝们认为比较重要的文献,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皇家的家谱“玉牒”。那些文献如今已经被收藏到其它地方。菖莆河边的皇城艺术馆里,大字印就的皇家玉牒之类是固定展陈,我去时馆内的巡展却是街头艺术家让•米歇尔•巴斯奎特的纸本涂鸦。那些趣怪的涂鸦被装进玻璃框里,显得比在街头出现时斯文多了。 百十年前皇城“紫气东来”,那时候火车站一直修到前门东侧如今的铁路工人俱乐部,东西交民巷、台基厂大街一带纷纷换了有路灯的新式马路,和西洋式小楼的异域风情。一对年轻人在东交民巷路边,小伙子穿一身上世纪初样式的高立领洋学生装,姑娘是白色洒花旗袍,手里是白底红花纸伞。他们和照相的师傅三人无话,只凭手势导演着,回到一百年前。民国初为行路方便,在南池子和长安街交叉的地方,皇城墙被新扎破一个小眼,就是写着“南池子”仨字的那座拱门。菖莆河东边入口处右手是欧美同学会,据说当年有留学西方的新派人士不见容于台基厂大街上的老国际俱乐部,就在普胜寺内另起了这座会所——毕竟是国人,他们进来了,但没有改变这片街区的建筑风貌,洋式建筑无论古典与现代,都在此地东、南边一条马路之外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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