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岛屿

葡萄牙Madeira

没有路标标明瀑布，它就直直地落在了公路的前方。老实说，我不知道，对这种大自然的瀑布洗车法，你会作何感想，反正我们只能闭上眼睛，紧握方向盘，祈求别出事。当我们行驶其上的环海岸盘山公路变成这面水珠晶莹剔透的厚厚的水幕时，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崖下的海浪泛着白色的泡沫。车窗升起，我们已被溅得浑身湿透。擦窗器打开，眼睛眨巴着再次睁开，我们通过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发现自己一直行驶在这从大海里拔地而起的青葱火成岩上，惊叹连连，着实心情愉快。

驾车穿越瀑布虽能让人振奋，但也是个很怪异的想法。可这儿就是一座奇异而又梦幻的海岛，虽然属于葡萄牙，但与挤作一堆的冬日欧洲仍相距遥远，它孤零零地置身于大西洋中，距非洲海岸达708公里。精耕细作的菜园、整洁的红色屋顶木屋、青葱的月桂树林在在可见，而耸然而起的海崖则被无尽翻滚的海浪猛烈地冲刷着。这也就是我们为何要寻觅一座岛屿的缘故，就是为了感受周身被海水环绕的感觉，绝对的远离尘嚣。我还得加上一点的是，我们是不是彻底迷路了？没问题啦。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才是关键所在。不知怎么的，我们略略偏离了主路，来到了这条极少有人涉足的断崖路，还在早上的险境中幸存了下来。后来，我们又找到了主路，加入了驶往Ribeira Brava的车流之中。我们要在那儿走盘山路，那条路将岛屿一分为二，盘旋而上，没入丛林密布的迷蒙雾气之中，然后再次下旋至几无人烟的北部海岸地区。

当天的计划是：看窗外；观看冲撞海岸岩壁的波浪；欣赏连绵精致露台没入云遮雾绕的山坡上，对在这样一座远离人烟、几未驯化的耸立岛屿，此种巧智和慧心着实让人赞叹。我们停好车，步行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家海滨酒吧，和那些闷声不响的老人站在一起喝了几杯咖啡和提神用的poncha，这种火烧火燎似的传统鸡尾酒是用当地的甘蔗酒调制的。我们雄心勃勃地随便逛了逛，即便偶尔走错路，我们还是觉得很带劲儿。Madeira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葡萄酒，但大多数人已经不喝这种酒了。当几年前，肆虐的暴风雨将这座岛屿送上电视新闻时，看电视的美国人这样想或许还是能够得到原谅的：烧菜用的雪利酒应该就是打那儿来的吧。但情况早已不是这样了。我们的国父是就着橡木桶喝Madeira酒的。这种葡萄酒也被用来庆祝签署《独立宣言》。乔治·华盛顿每天晚上要喝上一品脱，他们才这么说的。我想去Madeira，是因为那地方能让我远足，穿着运动衣用晚餐，边喝高贵古老的葡萄酒，边听美妙的陈年旧事。但最主要的是，是那儿的地貌吸引了我：这地方虽偏远，但有人居住，作为欧洲岛屿，却又与大陆彼此隔绝。

让Madeira和其他强化酒不同的是热度，那是有意这么做的。酿酒过程模仿了18世纪的发现，即葡萄酒只有在桶里陈年存放，其口味才能真正有所改善，而它往返于西印度群岛的途中就是在船舱底下滚来滚去的。来到这儿，你又会被历史溅个一身，遥远的岁月常会让你茫然不知所处，因为它恰是前往遥远岛屿的至关重要的停靠港口，即便现在，EasyJet也只有从里斯本飞这儿的航班。我女友Evyn和我是在新年第一天来到Madeira的。大清早在里斯本寒冷、潮湿、灰霾、宿醉未醒的状态中醒来后，便挤上了廉价航班去了那儿，两个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机场坐落于俯临大洋的高崖上。

从取行李处乘扶梯时可透过一面硕大的窗户一览无余地观赏柠檬色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撩拨着蓝色的大海。我们惊呆了，僵在那儿，凝望着。Funchal是Madeira的主要城市。最先让人惊讶的是，它竟然比你想象的大多了，从港口一直往上扩展上去。接下来，当你离开海边的游船，踏上用黑白石子铺就的窄街小巷，它的静谧和魅力又会再次使你折服。我们抖落大陆的寒冷和过去的一年，直接去了Reid's Palace，那是家颇有名望的大酒店。此次行程中唯一有问题的是，一旦置身蓊郁的花园，见到Reid's外套领带打扮的绅士派头，就觉得时光扭曲，你再也不想离开了。丘吉尔在这儿住过。一张老式海报上的广告讲的是一种奢华旅行的方式，EasyJet们应该不了解：“吊床之旅”。睡吊床！这座“移动花园”很久以前一年四季都是不太爱冒险的人士的避居地，其中大多数是英国游客。

由于我们的房间正在准备，所以Evyn和我就去Reid's铺了地砖的露台上喝咖啡。天空几乎没有云，大海波平浪静，海水泛着白色。总经理Ulisses Marreiros迎接了我们，说我们运气有多好。他说，前一周，风暴刚重创了Funchal。涌浪越过了防波堤，而此刻我们看去，却是一片安宁。酒店其中一座泳池都被大海淹没了。但坐于此处，很难将大海想象成狂暴的化身。

睡了一小会儿后，我们去了Funchal，做一些你们同样也会做的事。我们沿着Avenida Zarco大道散着步，它是以1418年奉航海者亨利王储之命夺取该岛的指挥官之名命名的。我们在市场里见到了茶托大小的espada之眼，那是种很丑的叉尾带鱼的眼睛。这种鱼浑身黑晶晶的，细长细长的，很古怪，牙齿透明。我们来到二楼水果摊，嚼了些甘蔗，尝了尝南美番荔枝，树番茄和味道浓郁的pitanga，这种巴西水果已适应了当地的土壤。几乎每样东西都在这儿长得很好。Marreiros说要带我们去他很喜欢的一个地方用午餐。

Doca DoCavacas就建在一堵墙上，和拍岸的海浪极近，真是让人捏一把汗。我们吃了caramujos（蒸小海螺），品尝了espada，味道很棒，肉多，瘆人的牙齿也不太多。喝了几杯啤酒后，Marreiros说到了sandesde carne vinho alhos。这种三明治里夹的是味道辛辣的酱猪肉，传统上每年也只有这个时间才有的吃。Marreiros说，甚至还会有一个晚上，市场周围的所有酒吧都会供应这种三明治。我对有历史的猪肉三明治一向垂涎，我们已经错过了12月23号，当时卖出了1万份三明治。

Mercado dos Lavradores市场周围的好几个街区都飘着浓郁的猪肉、大蒜和葡萄酒的香味。我记下了店名，发誓离开这座岛之前一定要尝尝这种三明治。Madeira还真的分成两个地方，即微小陆地和广袤海洋，每个地方都有其对农耕和自然的微观思考。Funchal是座港市，好几个世纪以来，游客来来往往，留下了他们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东西（文化、工业、植物、冷热水分开的水龙头），带走此地盛产的东西（葡萄酒、糖、工艺品、超级足球明星C罗）。这是一场宏大的盛筵，在遥远的地方沿袭了欧洲城市的工作模式，然而它又像长势茂盛、青青葱葱的南美亚热带地区。而岛屿剩下的则是：狂野、粗砺、美得惊人。Madeira之美让你根本没得选择。在Reid's住了几天，每天就是正装用晚餐，在泳池边的龙血树旁发呆，对金色时代稍有不便的旅行方式产生了某种怀旧之感。但穿越大海是个漫长的过程，在文明的陪伴下让你晒得黝黑。

从Funchal往西行驶，你会立刻注意到不同。我们登上Calheta上方的山坡时，路上没有一个人。Centro das Artes Casa das Mudas是一座置于悬崖上的现代主义堡垒。漫步于博物馆内，就像在观看两部同时放映的影片：一部在墙上（我们到访时，Man Ray正好有个很棒的展），另一个在外面。你步入房间，看着倾斜的绿色山丘和湛蓝的大海，仿佛建筑本身为了照顾到你的观赏乐趣而营造出了这天然的世界。岛上开阔的空间并未原封未动。事实上，Madeira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由人的手轻轻塑形的。比如poios（露台），甚至就连最边远的山峰上都可以刻一个出来。还有有名的levadas系统，这些灌溉渠在整座岛屿上形成了庞大的连接网。除了让水流动起来这个首要任务之外，levadas如今还让人也动了起来：用水管搭建出近1.603公里长的步行和远足道。一天下午，我们驾车去了西北角，途经Porto Moniz。在路边摊处停下，吃了两只刚出炉的bolo de caco（热腾腾的圆形蒜蓉面包），我们发现levada步行道的起点叫做Ribeira da Janela。我们穿上鞋子，沿着青苔遍布的水道走入山区。

水流到哪儿，人就走到哪儿，还真是和谐。有的levadas很陡，更富挑战。Janela坡度不陡，但很快，我们周围就被冰凉的雾气包围。从每个方向看出去的山峰都裹上了浓密的绿丝。真是个柔软的世界啊，既远离了我们离开的那座城市，又远离了我们寻道而来的那片海岸。再拐一个弯时，似曾相识的情景又回来了。冰冷的瀑布向着从下穿过的高低不平的石径扑溅而去。我们直接就奔了过去。Madeira的最东端同岛屿的其他部分一点都不像。Ponta de São Lourenço的悬崖峭壁终止于一坨坨红色岩石处，它们犹如跃入大海的跳板。这么可爱而又荒凉的地方，你一看见它，就想跑起来，吹口哨。我们是最后一天才到了那儿的。我们沿着曲里拐弯的北部海岸驶去，有时会行驶在脏兮兮的路上。我们在Santana村停了下来，在那儿美美享用了一顿午餐，随口乱读餐厅的名字（“葡萄酒般的羔羊”还算解读得不错。“乡村公鸡”还差了点儿）。

开车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当我们最终抵达这条路的终点时，天空已趋粉色，冰冷的空气变得稀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要赶上日落，我们就得停好车，跑步穿越红色岩石，向大海冲去。好像还有人唱起了歌。峭壁上此刻已无植被，唯余一条条红色与橙色相间的岩层。那效果简直就和在火星上重拍《音乐之声》一模一样。我们并未着急慌忙地赶时间回去，好去市场上品尝那传说中的猪肉三明治。当然啦，我们也这么想来着，但能否吃到只能听天由命了，有个童话故事不就这么说的吗。错过就是下一次再来的理由。而此刻，我们就这么在岛屿空旷、撩人的一端站着。三明治错过了，EasyJet早上来接走了我们，欧洲大陆和现在所谓的“冬天”真是太容易被我们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