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花岸诺曼底

位于法国北部海岸的花岸（Côte Fleurie）长期以来都是巴黎精英人士青睐的度假地，如今它已剥落了那些煞有介事的派头，迈克尔•格罗斯（Michael Gross）在此发现了喧闹的餐厅、无尽的海滩和洋溢四射的随和魅力。图/戴维•尼古拉斯（David Nicolas）、编译/张竝

即便 是在夏天，多维尔（Deauville）也常常是阴天。但这无法阻碍每天人们在著名的木板道（Les Planches）上散步。这座宁静的度假小城多半是因其音乐和电影节以及它在影片中的风光和出现在八卦专栏里而知名，该城有许多乐子可找，但沿着大海散 步却是此地有名的特色。从英吉利那头看过来，海滩辽阔得出奇，到处点缀着摆放精巧的亮色遮阳伞，那是多维尔的视觉标记。往西看去，沙滩和大海汇入远处的崖 壁中。往北，遥远的勒阿弗尔（Le Havre）港口的塔吊和高楼森然耸立，有点超现实味道，全然不似工业区的风光。港口在塞纳河谷时时变幻的光线中闪烁不已，这独一无二的自然现象在一个世 纪前便已吸引了印象派画家。

沙滩边缘就是多维尔的海滩小屋，一长排更衣室由低矮的篱笆相隔，每间小屋上均镌刻了电影明星或导演的名号。斯坦 利•克莱默、斯坦利•多宁、伯特•兰开斯特、威廉•怀勒、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尤尔•布林纳，如过江之鲫。但这儿最吸引人之处乃是人流，无论贫富，不论老 少：有郊区难民和中产阶级，有法国农夫和巴黎的浪荡子，有阿拉伯人、非洲人、英国人、意大利人，甚至还见得到古怪的美国人——他们倾巢出动都来海边散步呼 吸清爽的空气，接下来说不定就会去海边的餐厅或咖啡馆里喝杯速溶咖啡，吃一块羊角面包、几只虾或海贝。天气晴朗，他们会来。下雨时，他们也会来。即便冬 天，他们也会来。那可是城里最有意思的秀场。

很多人都觉得，法国坐落于塞纳河与奥恩河（Orne）河谷30英里长的花岸乃是马塞尔•普鲁斯 特、克劳德•莫奈、伊夫•圣罗朗和安吉丽娜•朱莉的心水之地，是海滩社会的大本营，是巴黎相当于纽约汉普顿诸小镇的所在，我很担心自己在那儿会像个外来 者。我是否得亲身去克莱尔枫丹（Clairefontaine）木结构球场内看马球赛场，在米其林星级餐厅里与电影明星们同桌进餐，饕餮五星佳肴，在当地 赌场里盛装出席晚宴？但即便有这么多娱乐，我仍然很快意识到，它们都说明不了这个地方。

尽管形象魅力无穷，尽管乡村尽显田园风光，还有建于 连绵起伏山坡上的养马场、昂贵的别墅和城堡，但花岸却是如此幽静、如此低调，是替代法国南部地区崇尚宁静的不二之选，是堪与马里布相媲美的法国的蒙特西 多。从某种方面来说，这地方可被其所缺乏的东西来加以说明。尽管拥有海滩，花岸却仍非里维埃拉。尽是美味佳肴，但没什么东西堪称顶级。有夜生活，但它讲究 的是贵族气派，而非五光十色的氛围。最受推崇的是高尔夫、网球和马术；没有大型游艇，这一点不像圣特洛佩兹（St.-Tropez）和蓝色海岸，那儿豪富 之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分界线犹如公共海滩与私家会所般泾渭分明；而这儿，你才不必混入圈内才会有宾至如归之感。

即使尽显五湖四海的特色，但花 岸也可以说是座小城。在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时期，多维尔被莫尼公爵及其他少数几个人——其中包括在图克河（Touques River）对岸的工人阶级渔港特鲁维尔（Trouville）度假的医生——认为是皇室及其随从们的度假所在。于是，一座村庄从先前无人问津的沼泽和沙 丘中拔地而起，很快就有人说，富有的巴黎人会带老婆去多维尔，带情妇去特鲁维尔。

而此时，该地区的风景画家欧仁•布丹（Eugène Boudin）遇见了一名年轻艺术家克劳德•莫奈，并教他使用油画颜料去室外写生。当地有个寡妇图坦夫人住在距翁弗勒尔（Honfleur）数英里远的地 方，这是又一座吸引眼球的港口城市，历史可以追溯到11世纪，当时那儿有座堡垒守卫着塞纳河的河口。像莫奈、让-弗朗索瓦•米列、让-巴蒂斯特-卡米耶• 科罗、古斯塔夫•库尔贝和诗人夏尔•波德莱尔（布丹的早期捍卫者），他们都住在图坦山上的农舍里，吃着当地的虾、沿着17世纪的港口从晨至暮描画自然和该 城的房舍。夏天，那儿的黄昏会一直持续到10点。

尽管寡妇的农庄已于1870年出售，艺术家们也已星散，那儿的山坡更已成了圣西缅农场（Ferme St.-Siméon），但那是一座环境宜人的酒店和spa，还有一座野心勃勃的（如若不算过誉的话）餐厅。如今，从塞纳河对岸看过来（直接望入勒阿弗尔 的工业港口），已远非莫奈当日所见，然而仍然可以轻易想见翁弗勒尔如何成为印象派熔炉的情景，19世纪末，印象派同多维尔一起成了时尚。

同 时，卡堡（Cabourg）也在海岸西端的沙丘中涌现出来。1880年，普鲁斯特儿时曾在那儿的大酒店（Grand Hotel）度夏。1907年，他成人后重返故地时，大酒店已经过重建，却未将这座家庭度假胜地建成另一个多维尔。卡堡又名“巴尔贝克” （Balbec），其宫殿式酒店已成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主要背景。当他写作那部卷帙浩繁的著作时，就给花岸设定了历史、美学和地理上的调子。

不 管你怎么看花岸，反正那儿的建筑确实很棒。所以一战开始之前不久，当时该地区中心的特鲁维尔赌场（Trouville Casino）的经理便决定在海滩上建几家大酒店。当特鲁维尔拒绝的时候，多维尔却说是，它们之间群聚海岸上的罗亚尔（Royal）和诺曼底的酒店及赌场 已拔地而起。战时医院极少，不久之后，它们便准备接受皇室贵胄、画家和演员、作家及像年轻的可可•夏奈尔这样的设计师，她就是在那儿开始其设计生涯的，他 们蜂拥而入的时候恰是所谓战后的疯狂年代，也是20世纪真正起始的时候。虽然美国来的马术迷们1920年代因花岸的赛道、马球和每年夏季均会拍卖纯种小马 而前来此地，而且1950年代法国的导演们也开始在此拍摄电影，但只是自1970年代中期召开多维尔电影节始，它的国际声名才日渐彰显。

尽 管从未有人邀我去大城堡饲养并训练多维尔纯种马的农场去玩，但我倒确实遇见了许多住在那儿的人。我在多维尔的第一天清晨，刚用完早餐，便偶遇53岁的菲利 普•德•尼古拉（Philippe de Nicolay），他是多维尔马球俱乐部的会长，母亲是男爵夫人玛丽-埃莱娜•德•罗特席尔德（Marie-Hélène de Rothschild）。这已是他在此度过的第52个季节了，“所以，我几乎被当成了当地人，”他开玩笑道。他也确实像当地人，因为他总是在赞美这儿的环 境有多优美。“绿草茵茵，极其幽静，良好的气候令人充满活力，”他说。“阳光明媚的时候，它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了，而且距巴黎也只有120英 里。”

尼古拉满肚子花岸辉煌岁月的陈年旧事，他看见过阿利•汗和丽塔•海华丝在赛场上的身姿。“人们对赛马充满了狂热，”他说。现在仍然 “充满活力，”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电影节，也是夏季赛马和拍卖的季节，此时多维尔人口已从4000跃升至4万，其中只有少数皇室贵胄和他们的仆人，现在 最常见的都是中东人，而非法国贵族。但尼古拉也很热衷于宣扬该地区许多可供一游的景点和淡季时的美景，这种景色只有在《男人和女人》之类的影片里才见得 到。“诺曼底的魅力同我们心灵相近，”尼古拉说，“这儿不是圣特洛佩兹，也不是戛纳。你来这儿不是为了被人看见的。”然后，他自嘲起来。“但你还是受到了 注意，”他也承认道。

一天后，我见了多维尔市长菲利普•奥吉耶（Philippe Augier）和他的妻子贝亚特丽斯，傍晚时分一起喝茶。奥吉耶是奥尔纳诺男爵夫人的助手，24年前，男爵夫人曾在他之前担任市长。他们保护了该市的许多 地标性建筑，禁止户外广告，俾使景色一览无余。但即便奥吉耶对多维尔有如许多的文化盛事和体育赛事赞不绝口，称其“令人赏心悦目，充满魅力和优雅”时，他 们夫妇俩也还是敦促我去城外走走。

“你得去看看乡村，”贝亚特丽斯说。“那儿有小村落、教堂、花园、城堡。”接着，像绝大多数当地人一样， 丈夫也对天气开起了玩笑。“没有太阳不是什么问题，”他坚称。“要么是太阳，要么下雨！海滩上雨中漫步简直太浪漫了。那就是印象主义者为什么会来这儿的原 因，他们是来捕捉光线的。”他指着外面，此时灰色的天空已逝，正好开始出现落日，他补充道：“今天太棒了，一天里你什么都见到了。”或许，他们也能做点天 气方面的生意吧。

他们说得没错：花岸不只有海滩。当地的建筑、海岸上古老的诺曼房舍、翁弗勒尔17世纪的港口、19世纪多维尔宏伟的公共建筑、乌尔加特海边漂亮的私 家木宅。从20世纪下半叶起，建起了犹如翱翔云端的高耸的诺曼底桥（Pont de Normandie），该桥1995年建成开放时，乃是世界上最长的拉索桥，它连通了翁弗勒尔和勒阿弗尔。多维尔的莫尼广场（Place Morny）和特鲁维尔的街市上行人更多，但也很有意思，整座港口上都是鱼摊（布丹的鱼摊画就很出名），既可供大厨做原料，又可供食客们在户外立马吃起 来，而且花不了几个钱。

尽管那是当地人的老生常谈，但Les Vapeurs和Le Central这两家面对特鲁维尔港口的相邻的海鲜馆还是一定要去品尝。Les Vapeurs类似于那种你既想去、又很害怕的法式餐厅：镀锌陈设、桌面铺纸的餐桌，当然还有很滑稽的侍者。我和妻子点的精致的诺曼舌鳎鱼堪称完美。

在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尽情游览。翁弗勒尔风景如画：它是座旅游城市，但历史底蕴也很深厚。塞缪尔•尚普兰（Samuel Champlain）就是在此远航出海，之后不久，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科尔贝便重新设计该城，推倒了城墙，建起了庞大的储盐地窖、一座港口及港口上颇为养 人眼目的地标性建筑Lieutenancy，那是国王任命的当地官员的宅邸。该城将原有的部分防波堤和中世纪堡垒大门整合进来。附近就是翁弗勒尔留存至今 的最宏伟的建筑圣卡特琳教堂（Ste.-Catherine Church）及与其分开的钟楼，其历史可追溯到15世纪。它是法国规模最大、最不寻常的木制教堂，由造船工建造，其穹顶颇似船壳内部。码头周围那些石板 房各不一样，这些房屋面积窄小、布局凌乱，一家挨着一家，仿佛互相支撑着似的。去城里的画廊看看应该很不错；只要喜欢艺术，欧仁•布丹博物馆 （Engène Boudin Museum）肯定能满足你的要求，它是专门为了纪念翁弗勒尔这位名人而建的，还可以去有点古怪的萨蒂馆（Maisons Satie），那儿是先锋派作曲家埃里克•萨蒂（Erik Satie）的出生地，里面一系列古怪却又颇为有趣的画作讲述着他的生平及时代。

从勒阿弗尔海岸往北13英里，便是莫泊桑的家乡埃特勒塔，那儿也是印象派画家青睐的地方。埃特勒塔拥有平展的田野和一座迷人的新月形海滩，四周布满巉岩峭壁，有许多天然形成的石廊。

驾 车穿越附近的奥吉地区时，正如多维尔市长所言，我们觉得这儿美不可言，更有浓厚的历史积淀，可谓天然美色和人工胜景相得益彰。当地城堡虽无法与卢瓦尔相 比，但15、16世纪建造的利维圣日耳曼城堡（St.-Germain de Livet）有两座小塔楼，四周环境极其优美，内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德拉克洛瓦所使用的一些物品，还可津津有味地参观一下房子，城堡依旧住人，但直到 1957年仍然没有活水。

鲁昂也有教堂，那是又一座印象派标志性建筑，还有巴约（Bayeux）著名的挂毯，有家经营良好的小博物馆展出了 这些挂毯，讲述着诺曼人征服英格兰的历史。当然，花岸以西的地方也是征服者登陆的海滩，即诺曼底登陆，那差不多是一千年以后的事了。它们的迷人之处完全是 另一种类型。点缀乡间的那些小镇也是如此，如博蒙昂诺日，我们在那儿等暴风雨过去时，在该镇教堂不远处街上的修院客栈（Auberge de l’Abbaye）享用了顿美味午餐。该镇建于加洛林王朝时期，一待天放晴，它就显露出了图克山谷惊人的美色。

此处令人有种身在别处的感觉，觉得这儿颇为特别，难得一见，先你之前来的人肯定是不会与陌生人随便交往的，但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就是最令我回味的并非拂晓时分见到的海岸骑马者，也非色彩斑斓的海滩遮阳伞、城堡或挂毯的原因。

我们最后一次反而是在多维尔用的餐。我们在市区的Chez Miocque刚开始用餐时，我就感觉到自己一直被人盯着，于是对妻子说了自己的不安，因为有个块头很大、穿着度假服的秃顶男人和一大帮当地的骑师坐在一起，我们刚走进餐厅起，他就一直盯着我们。

我 们的开胃菜端上来时，他站起身，朝我们的桌子走来，指着我面前的一大碗贻贝，用沙哑的嗓音说了句：“我也觉得不错。”然后他问我们是不是美国人，我们这才 知道他叫雅克•阿维耶涅，开了家店，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前，他还在纽约开过两家我们常去光顾的餐厅。我这才放了心，意识到自己总算发现了花岸的心脏 地带。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我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被那儿的人所了解、所接受，因为无论是阴天还是雨天，我都知道自己会去那儿。

迈克尔•格 罗斯，是新书《流氓画廊：大都会博物馆的秘密历史》（Rogue’s Gallery: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guls and the Money That Made the Metropolitan Museum）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