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圣达菲

“我栽种草莓，因为它们果实暴露在外，从不遮遮掩掩。草莓的尺寸完美，个头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塞进嘴里，是大自然的杰作。”

你也许很好奇，欲问这番无厘头的话出自哪里。我敢向你保证，除了新墨西哥州的圣达菲，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个地方说得出这样的话。我在墨西哥的一栋土楼里参加聚会，松德拉·古德温（Sondra Goodwin）带着一口优雅的瑞士德语口音，发表了上述言论。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土楼，可以眺望远山。松德拉体格健壮，是摔跤好手。他爱好摄影和蔬果栽培。此外，他还擅长手工艺。他模仿丹宁牛仔裤翻边，制作1980年代风格的Denim Duffs护腕。松德拉的手腕上刻着刺青，是一朵六星围绕的绽放的草莓花，形似耶稣圣心。“我不是什么基督徒，我只是喜欢草莓。”“那为什么是六颗星？”“不是有所谓的五星级酒店么。我这儿还多一颗呢。”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我喜欢松德拉的为人。我喜欢圣达菲这个地方。就像这里的草莓，这个位于新墨西哥州北部的小城群山环绕，热情而又开放。在这片阳光灿烂的土地上，后嬉皮时代的人们性情开朗，充满欢声笑语。与城里乐观豁达的人相比，这里的风景、美食和艺术只能退居其次。圣达菲的大多数居民生性洒脱，很多人来自纽约或洛杉矶，因为这些大城市无法给他们自得其乐的生活。在欧柏林学院上大学四年级时，我买了一件洪都拉斯斗篷，上面别了个刻有“大麻现在免费”的别针。那时，我一直盼望毕业后能和志趣相投的女友一起前往新墨西哥州的北部地区。不过，没有去成。十六年后，我终于来到这里，白云在向我召唤，沙漠地带的冷空气吹得我的鼻子一阵刺痛，空气里弥漫着壁炉里散发出的松木炭味。我终于如愿以偿。

首先，介绍一下出场人物。我在著名的Café Pasqual's餐厅用餐，向南距圣达菲中央广场仅一个街区。与我一起用餐的是128 May 2013优秀的意大利小说家波罗齐思达（Porochista Khakpour）、瑞典哲学家杰森·莱丁顿（Jason Leddington）和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爱的努夫·卡斯米（Nouf al-Qasimi）女士。努夫全家来自阿联酋和黎巴嫩。她本人是钓鱼好手，来新墨西哥州就是为了钓鱼。之前，她还担任过美食评论家，在当地一家知名的餐厅当过厨师，烧鹿肉。此外，她还是耶鲁研究生、中药医师和钻石商。“在我去过的所有我买得起房子的地方，我选择了圣达菲，”年近32岁的Nouf说，“成年后，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我们坐在一只用混凝纸浆做的沙丘鹤下面，鹤的颈部挂着一对望远镜。服务员端上店里的特色餐前点心，名叫“约会猪”，其实就是一串由培根、焦糖洋葱、亚洲梨、西班牙奶酪和枣子组成的烤肉串。我发现周围的俊男靓女都好像刚来美国。不论“和猪约会”感受如何，这里都予人以舒适如家的感觉。

“在新墨西哥州的餐厅里，你经常听到的问题是：你要红的、绿的还是圣诞款的？”意思是问你要在菜里加红辣椒酱、绿辣椒酱还是两者都要？我们点了一份用胡桃辣椒酱（绿辣椒、红石榴和白坚果酱，正好对应墨西哥国旗的三种颜色）制作的蘑菇大餐，里面有椎茸、褐菇和其他各种野生蘑菇。如果吃的是香肠煎饼早餐或菜单上的其他美食，不妨选择红辣椒酱。酱汁甜辣刺激，滋味繁杂，好比作家唐·德里罗的小说。到了中午，努夫带我去BLT汉堡馆吃绿辣椒酱三明治——辣椒酱烤玉米面包，搭配抹辣椒酱的红糖培根，以及新鲜的羽衣甘蓝沙拉。

“我是有机的。”最近，在圣达菲的Whole Foods餐厅里，经常可以听到有个女人在这么叫。在圣达菲，“有机”是个不易争辩的话题。城里的居民都在寻找质朴、正宗和原始的东西。刚开始，我被这里到处都是土楼的艺术审美给弄晕了。在这海拔2,100米的缺氧地带，我的肺都快不够用了。在第一个下雪的夜晚，周围到处都是土黄色的建筑，头上的天空无穷无尽，我很惊讶居然在这种地方还有美国邮箱。（难道我真的还在美国？）短短五天之内，我已能很好地对farolito和viga作出评价了，前者是一种里面有根蜡烛的小型纸灯笼，后者是建造土楼用的典型木梁。我开始学会给教堂打分。圣米格尔教堂（San Miguel Chapel）或许是美国最古老的教堂，木梁结构十分漂亮，环境简约、舒适温馨。11月下旬，天气寒冷，游客三三两两，整个城市就像是被掏空了。我在教堂和新墨西哥州进出自如的州府大楼之间来回游走。教堂下面就是瓦加斯大街（Vargas），灯光晕出土楼的粉色，它应该算是美国安静的一条街道了吧。

周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得海阔天空。

十天之后，我对这里的奇闻异事已经见惯不怪。有一次，有个貌似正常的中年女人和一只圣诞老人装的鹦鹉一起在大街上散步。我还认识一个挺有名的小伙子，他只修奔驰汽车和Wurlitzer钢琴。这里还有一种采用生物柴油作燃料的出租车。一批批来自达拉斯和休斯顿的女人们奔走于峡谷路（Canyon Road）艺术区，前来购买为她们定制的实物大小的美国驼鹿雕塑，每件售价7万美元。

波罗齐思达和努夫带我去华丽的兰西表演艺术中心(Lensic Performing arts Center)。该中心建于1930年代，为摩尔风格。我们来这里观看当地的光明马戏团（CircusLuminous）的表演，演的是教育孩子的寓言剧。杂技演员的表演令人叹为观止，但旁白念得太快，让人无法跟上，大致讲的是一个美丽的村庄被一群身材矮小但采取强权政策的将军统治。努夫指给我们看其中一个技艺超群的杂技演员。这名杂技演员是滑稽歌舞剧的拥护者。刚开始时，观众们每分每秒都看得津津有味。但后来我们开始对小丑感到审美疲劳，于是决定离场。

我们一些人离开马戏团，从市中心向东北方向行走20分钟，来到了风格类似日式温泉度假村的Ten Thousand Waves水疗馆。在这里，生活中的问题和烦恼都可以得到解决。我们到场后，发现全城几乎有一半人都聚集在此。在圣达菲，公共浴场因越来越多的登徒子而出名。告示牌上要求晚上8点15分以后都必须穿好泳衣。我们定了一间Waterfall浴室，里面有大浴缸、干湿桑拿屋和配冷水池的瀑布。瑞典人杰森回忆起他在家乡洗桑拿的时光。而我们的思绪则飘向了斯德哥尔摩和东京。星空之下，山上干冷的空气吹在我们被温泉捂暖的肩膀上，每个人都乐呵呵的。

第二天早上，我漫步在圣达菲的中央广场。逗留期间，一支由打鼓人、大提琴手、手风琴家和一条狗组成的四重奏乐队一直在演奏，我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走在阳光明媚的意大利山林小镇，享受慵懒的快乐时光。我在旧金山大街（SanFrancisco）的Holy Spirit Espresso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抛下以前的自我，进入圣达菲疯狂的土楼世界。它让我着魔，我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我步行南下来到峡谷街，拜访几个在Teahouse茶馆的朋友。这里是喝茶的好地方，点一杯绿茶抹茶配生姜，再来一大碗用奶油、草莓、香蕉、枫糖浆和糯米调成的燕麦糊。周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今天，我身上有股无名火。”“我会织帽子，拿到艺术展销会上去卖。”我拿起碗里的一颗草莓，想和在场的人宣布：“草莓是最完美的水果。它们从不遮遮掩掩。”

但我没敢说出口，于是决定去参观艺术馆。凭借双年展的巨大影响力，Site Santa Fe艺术馆逐渐将其当代艺术焦点从峡谷大道向翻修一新的铁路站场（Railyard）街区转移。Site Santa Fe艺术馆是Coors啤酒仓库改造的成功典范，吸引了包括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 ）和村上隆在内的当今最重要的一些艺术家。主题为“溶解”的第八届双年展主打动感艺术作品，令我大开眼界。托马斯·德芒（Thomas Demand）的35毫米奇幻电影《雨》重新创造了雨滴溅落在坚硬物体表面的效果。在这一作品前凝视20分钟无异于冥想。奥地利的玛利亚·拉斯尼希（Maria Lassnig）采用实景、动画和原始照片制作的半自传体作品使我相信这个阿尔卑斯山之国的幽默感。玛丽·雷德·凯莉（Mary Reid Kelley）的作品《你令我如伊利亚特》以一战末德国占领的妓院为场景，将现场表演和逐格动画融合在一起，描绘了史诗般的景象。Site Santa Fe艺术馆的真正伟大之处在于它每年都在实现自我创新和超越。在第八届双年展上，英国建筑师戴维·阿贾维（David adjaye）将整个空间用五颜六色的纱幕分割开来，所有的展品似乎都在相互交流。

在Site Santa Fe艺术馆附近，我发现了一堆先锋派美术馆，包括之前位于市中心的Charlotte Jackson Fine art美术馆的新址。Jackson展出了查尔斯·阿诺迪（Charlesarnoldi）的雕塑作品《美味土豆》。以土豆这种淀粉食物为主题，用黑铜塑造出一堆土豆块茎。我看得肚子都饿了，从此对大块淀粉质食物充满好感。

贾内·迪斯（Janet Dees）是Site Santa Fe艺术馆才华横溢的馆长之一。在他的建议下，我来到坐落于峡谷大道边的Eight Modern美术馆。在美术馆里，我看到了年仅27岁的圣达菲艺术家凯瑟琳·李（Katherine Lee）的绘画系列《暴虐的动物和吃果酱的半裸妇女》。就像作品的名称一样，画上的妇女上身裸露，吃着果酱，凶猛的动物被刻画得无比生动。Eight Modern位于德尔加多街（Delgado）上，5年前开业，低调朴实却又不乏创意。峡谷大道上，就连老式美术馆有时也会给人带来惊喜。在Matthews Gallery美术馆，我看到了基诺·塞韦里尼（Gino Severini）的名作《小丑音乐家》的习作，发现了反纳粹艺术家凯特·考维茨（Käthe Kollwitz）的杰作《乞丐母子》。不过，我最想得到的圣诞礼物是售价7万美元一件的驼鹿雕塑。

走累了，我想吃点东西。圣达菲的餐饮界蒸蒸日上，这里有大量用熏肉和黑松露作的美食、自制香肠和创新食品。Restaurant Martín无可挑剔，餐厅老板马丁·里奥斯（Martin Rios）曾参加“铁人料理”比赛，但未能晋级。“为此老板还在生气。”服务员告诉我，“这事我们都不提了。”马丁充分利用当地食材，制作五颜六色的美食。有机黄金甜菜生牛肉新鲜无比，是我的医生经常推荐的一道菜。Restaurant Martín是一家时髦新潮的餐厅，不过此刻我只想和努夫去街边吃墨西哥玉米卷。

离开规划齐整的中心城区，我们南下来到塞里约大道（Cerrillos）。烈日下宽阔的塞里约大道周围的场景让人联想起美国西部郊区的沿街商铺，或是以新墨西哥中部城市阿尔布开克为背景的热播电视剧《绝命毒师》。突然间，时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特别的韵味；有机不再，但一切更真实。努夫罗列了18家著名的墨西哥特色小吃店，出于卫生考虑，我们选择了其中9家。

El Parasol小店没餐桌，只有一张柜台，但鸡肉丝玉米卷真的很棒。猪皮和豆馅玉米煎饼很脆，风味很浓厚。如果你这辈子只能吃一块玉米煎饼，这家店是最好的选择。adelitas小店的牛舌玉米卷冠绝小镇。自制玉米饼鼓鼓的，里面是一块块美味的牛舌。还有浓稠无比的普埃布拉辣烧蘸酱。我们观察了一下adelitas店里的装修，到处可见喜气洋洋的吉祥物“巨嘴鸟山姆”的卡通图案。店里没有圣达菲到处可见的绿松石。顾客大多是墨西哥人，另有两个美国大兵在闷头大吃。在alicia's Tortillería小店，身着束带睡衣的女人在海报前排起了长队。海报上画着各种投资墨西哥的广告。但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吃上一块滚烫的玉米饼。努夫把这里的玉米饼称之为“弹力十足的魔法饼”。店里的辣椒玉米煎饼尤其好吃。La Cocina de Doña Clara是家简陋的小店，都是回头客，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抬头看电视里边唱边跳的歌手夏奇拉。Doña Clara小店供应品质极佳的奶酪玉米饼，辛辣的热腾腾的面团里裹着辣椒和奶酪。店里还有一款极其可口的牛肉丝玉米卷。绿辣椒酱都是每天早上现做的，因此口味十分正宗。

在各种各样墨西哥玉米卷小吃店里，我们一共吃了12顿。我认为现在该是喝酒的时候了。我住在圣达菲市中心最古老的Hotel St. Francis酒店。酒店欧洲风格的内饰经重新装修，营造出干净整洁、简单质朴的氛围。酒店一张便条上写着：客房颜色的搭配灵感来自早期西班牙殖民者引进墨西哥的朱罗羊的自然毛色。好吧，我暂且信它一回。

St. Francis酒店最棒的是它的Secreto Lounge酒吧。在酒吧里，我遇到了努夫的好友比尔·约克（Bill york）。他是小酿酒公司Bitter End的老板，白天在墨西哥州政府的办公室里与电脑打交道，晚上回家制作美妙的苦酒。他有生物学硕士学位，似乎对酿酒工艺有一定帮助。他把酿造的苦酒带去Secreto酒吧，由圣达菲顶级调酒师克里斯·米里根（Chris Milligan）负责调酒。“我们经常互相帮助，”比尔告诉我，“镇民们乐此不疲。”通过合作，他们制作各种特别的酒水。曼哈顿和孟菲斯烤肉风味的苦酒，有谁要么？那简直是对酒水的颠覆。还是来一杯用卡菲尔酸橙伏特加、绿茶、新鲜薄荷和摩洛哥豆蔻和辣椒调配的苦酒？我记得这款酒的名字叫Clipper Sipper。无论是什么酒，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甜甜的，但过一会儿劲儿就上来了。

这也正是我此次旅行即将结束时的感受。虽然是小城市，但圣达菲有特色苦酒、玉米卷、艺术馆和定期举办的派对，很热闹。接着，我得前往太素凯村（Tesuque）的Encantado Resort & Spa酒店（现已更名为Four Seasons Resort Rancho Encantado）。这里是圣达菲酒店聚集的社区，也是著名的圣达菲歌剧院所在地。酒店2008年开业，有我见过的最热情、最贴心的服务员。大部分客房都面朝停车场，不得不面对度假村里一辆辆刺眼的奔驰Coupe，但服务员们的热情友善足以弥补这一切的不足。再说，你也可以驾一辆奔驰（先到先得），在山林里驰骋。闭上眼睛，忘记前面的停车场，让自己沐浴在薰衣草的香味里，想象自己畅游在新墨西哥州的星空里。

度假村的Terra餐厅大厨崇尚现代乡村料理，烹饪的瘦肉羊排香气扑鼻，令人回味无穷；鳟鱼玉米卷饼皮松脆、馅料多汁。餐厅的天花板很高，空间舒适，还可欣赏窗外壮丽的山林美景。

度假村的最后一天，我在水疗馆做了头部按摩，顿时感觉脑脊髓液流速加快。女按摩师叫安娜·奥拉（anna aura），终于解决了我两年来的鼻腔堵塞问题。她告诉我按摩用的精油采用云杉、薰衣草和葡萄柚油精制而成。她声音很甜美，带着圣达菲地区特有的口音。我想感谢上帝赐予我们这些植物。在Encantado酒吧外，我注视着远方阿拉莫山（Los alamos）间照耀的日落光芒，西南方的太阳此刻是一轮无比壮观的火球。我的脉轮得到调和，我的精神获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