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与“目的地神话”
又一场电影散场,人群拥挤着从《霍比特人》的巨幅海报前走过。托尔金一本薄薄的前传依旧被Peter Jackson演绎成了气势浩荡的鸿篇巨制。但与当初《指环王》上映之初满是赞誉不同,托尔金的拥趸为能够再见那个重构的中土世界而兴奋不已,而对其他观众,更多质疑的是单薄的故事是否可支撑时长近8小时的三部曲。事实上,第一部就可初见拖沓的端倪。唯一达成共识的是新西兰靓丽宏壮的景色,还有Peter Jackson亲自为新西兰航空操刀的趣味安全视频。
新西兰为《霍比特人》的拍摄提供了大量支持,甚至将首都奥克兰更名为“中土中心”,寄望新电影能延续《指环王》当年无心插柳的辉煌,能将大量游客持续引向新西兰。同期谋划的,还有清迈。小成本制作的《泰》狂收12亿人民币票房,连带着本已流行多时的清迈又添了一把火。当地旅行社已开始着手研发以《泰》为主题的旅行产品,希望能赶上这次热潮。
但这次热潮能持续多久,就像赌局一样,无人知道结果。数年前,冯小刚在《非诚勿扰》中展示了北海道昔日的迷人美景,游客到访的热潮在一年内达到峰值,但随即因新电影和新话题的涌现而重归平静。之后续集中企图针对三亚制造话题,但回应平平。目的地与电影的合谋在电影市场的日趋流行化之下而变得更像是一场赌博。
也许更多的人会怀念那个经典的黑白片时代。单单一部《罗马假日》就赋予罗马一种永不落幕的清新气质。“罗马,毫无疑问是罗马。我会把这里的一切都珍藏在我的记忆中,直到永远。”安妮公主望着乔对记者的回答有如魔咒,数十年来引得全球千万游客到访朝圣。罗马的游览线路罕有的相似:看看安妮公主遇见乔的共和国广场,她吃着冰淇淋拾级而坐的西班牙广场,“差点”吞掉乔手掌的真理之口,他俩乘坐小摩托车经过的斗兽场和许愿池以及在小酒馆共舞的梵蒂冈天使城。
当我站在阳光下的共和国广场时,其实有点儿茫然。满眼是汹涌无尽的人潮,小贩们的叫卖声有些嘈杂,刺眼的阳光晒到人昏沉沉。再宏伟的教堂,再精彩的美术馆,哪怕最精工细作的雕塑,此刻都已提不起我多看一眼的兴趣。我学着安妮公主,坐在西班牙台阶上舔着冰淇淋。也跑去真理之口,把手伸进那已被人手蹭到光滑明亮的大嘴巴。我和身边的游人一样随意地坐在广场上,他们是一副慵懒自得的悠闲表情,而我可能正紧锁着眉头又撅着嘴,憋着一肚子不快。但来罗马的人,没人会真计较人群的臭汗,而是反复惦念如仪式般完成“奥黛丽·赫本行程”的满足感。无论多少影片在奥斯卡摘金,城城不变,想念亦然不变。《罗马假日》被看作电影塑造目的地神话的绝佳范例。每个目的地都期盼一部电影,能复制《罗马假日》的传奇,一笔投入,换来永不衰减的红利。只不过,当年的罗马并未对影片的拍摄提供多少支持。但如今的影片即使前期宣传,我们就已能看到目的地的官方身影。澳大利亚邀请休·杰克曼和妮可·基德曼在北领地的荒原上驾车狂奔;继《午夜巴塞罗那》之后,巴黎表示欢迎伍迪·艾伦来巴黎完成《午夜巴黎》。李安获得本届奥斯卡最佳导演之前,就在采访中反复强调《少年派》的大部分场景其实是在台中市拍摄完成。有时我不禁猜测,在先期签约的合同中是否规定了采访中是否必须提及目的地几次,或镜头中需要有多少当地美景的闪回。我们看到的电影,是好或坏的艺术。但在合同上,这是否更像是一个工程浩大的广告?
只是广告做得再足,也容易被人遗忘。光影中的人和故事,魅力才持续得更久。奥黛丽·赫本那时并未接受过系统的表演训练,但她诠释的公主风范至今无人可以替代,她人生后期对慈善的投入也让人更添一份情愫。老戏骨梅里尔·斯特里普在《妈妈咪呀》里颠覆自己,与希腊的风景相得益彰。像他/她一样,是人们愿意拔脚奔赴目的地的缘由之一。而且,城是否未变,那情怀是否真能寻得到,始终都不能确定。我带着沟口健二的《祗园歌女》拜访京都,这部1953年上映的电影,50多年后给我带来了穿越时空的震撼。沟口的摄影机不厌其烦又巨细靡遗地记录了荣子学习语言、礼仪、诗书、琴瑟、装饰、插花、茶道的过程,透射的却是世态的悲凉和人情的冷暖。感谢沟口让我知道,原来,艺伎都是知书识礼的女伎;原来,艺伎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表演艺术;原来,艺伎光鲜亮丽的妆容之下都隐藏着无奈的灵魂。去年秋天,这座日本古都古雅精致。眼前的红叶在温暖的阳光下透映娇艳的光泽,随处可见的古寺和庙宇有的宁静淳朴,有的恢弘气派,岚山则犹如一幅山明水秀充满诗意的风景画。我当然去了祗园周围走走,清水寺虽游客如织,但依旧赏心悦目,一路沿着产宁坂、二年坂的石板阶逛逛,眼前是无处不在的和式风情和令人抑制不住购买欲的精美烧器和手工艺品,还有不少扮成艺伎的普通游客。眼前所见都美到令人窒息,惬意到能放空自己。我在祗园附近的怀石料理名店“菊乃井”用完晚餐出门时,见到了两位真正的艺伎,她们正恭送几位西装革履、看似商业大佬的中年男士。这几位男士喝得有些微醺,走路摇摆不定,双手空中乱舞,口中叽叽咕咕。我不懂日语,但也能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态中感受到一股不屑又轻浮的态度。反而是那两位艺伎,沉稳老练应付自如,一副不卑不亢的派头。京都变了,但有些东西他们留存下来了。就像电影里老年艺伎所说的:“你们代表着日本的美,这是活生生的艺术,是文化宝藏。” 我似乎看到了她们人生的轨迹,那一瞬间真有种现实和想象分不清的奇妙感觉。我爱京都的历史凝重感和思古追昔的深沉感,更爱这些人,那些事,和眼前普通人的生活场景和片段。我对日本风情及和式风物的喜爱,来自沟口健二、成巳喜男和木下惠介这些世界级导演的作品。我看到的是一个真实而不矫饰的日本,让人由衷地喜欢和眷恋。
一旦形成了良好的互动,仿佛就有了情感的归属,接下来就会有频繁的到访。去过香港十多次,也到访过上环这个旧区,却从没留意过永利街。这条街上有12幢超过60年楼铃的唐楼,因获得柏林影展“水晶熊奖”的《岁月神偷》在这里取景而名声大噪。片中浓郁的1960年代香港风情以及守望互助、携手拼搏的香港精神,触发不少年长者的怀旧情绪,更让年轻一代人了解那时的香港和普通人的生活。这条街原本打算拍片后拆除,却因本片掀起的保育话题而重建得以保留。不同于惯见的繁华摩登的香港,这里如时光倒错般古旧沧桑。头顶飘扬着晒洗的衣物,老人家聚集在角落看报聊天,是在香港这商业都市中外人难得一见的本土气息。时光如梭,物是人非,这里的好多楼早已空置,留守居住的也都是在此住了几十年的老人家。偶尔见到一些年轻人,也多是由着电影而来,举着相机缅怀一番。这片小街区就是一个时代记忆的印痕,也是我从不曾见过的香港情怀。
所以,好好地投入情感吧。无论是电影人,还是观众,只有成为记忆的永恒部分,我们才有可能在反复的想念和到访中将一个目的地奉为传奇。另外,有必要提一句,罗马并非一天建成,它如攒硬币一般积攒了多少部电影,才有了现在层叠丰富的魅力?纽约如是,上海如是,传奇大多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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