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登赛，童话和不开心的安徒生

从小不安分的安徒生一心想成为演员，因此整个欧登赛(Odense)小城的人都嘲笑他得了和外祖父一样的“失心疯”。在那个时代，一个穷困的鞋匠家庭根本无法为他支撑如此伟大的理想。我站在蒙基莫莱街(Munkemøllestræde)3号，眼前是座低矮逼仄的房屋，是安徒生4-14岁时居住的地方。欧登赛小城的街道和若干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当地政府花了大力气保持其原样，并要求居民不可擅自更改房屋结构和表面装饰。至于他的出生地，连安徒生自己都不知道，直到1867年欧登赛政府授予他“荣誉市民”，才确定是位于Hans Janssen和Bangs Boder两个街区交叉口一座不起眼的木房。房间真的很小，床也很小，目测也只有一米半那么长。

安徒生在自传里写道，这张床的木料是安放镇上一位伯爵棺材的木架子，被父亲拿回来做成了床。厨房有一把梯子，可爬到屋顶。与邻居的屋檐之间是个装泥土的木箱子，那是他母亲的小菜园，里面种着葱和茴香，对此他曾在《冰雪女王》中有过描写。安徒生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从来不和别的男孩一起玩，而身为鞋匠的父亲则为他做了许多玩具和玩偶。他可以整天窝在家里玩那些一拉就动的画片，或为布娃娃缝制衣服。他有个小戏台，因此经常把玩偶凑在一起演戏剧，或干脆就躲在用围裙支撑的小帐篷下看醋栗叶子从小绿芽变得金黄、枯萎。这个奇怪的孩子从小就喜欢闭着眼睛走路，此时他在脑海中充盈着各种奇特幻想，以至于别人都以为他是个自闭又近视的小孩。欧登赛相比于哥本哈根来说，仿佛永远都落后许多。

在安徒生小的时候，这里还保留着很多其他地区都已消失的传统风俗和迷信，这对他丰富想象力的形成有着重要作用。在贫民区居住的他，目睹了社会底层人民的艰辛，加上那时候他的外祖父住在精神病院，而他从医院里那些老妇人处听到许多民间传说故事，这些都成为后来的素材。安徒生倾其一生的梦想是做演员，但没想到的是，让自己享誉世界的竟然是他一时兴起而作的童话故事。我在安徒生博物馆看到了译成上百种语言的安徒生童话集。博物馆的资深导游Ejnar Stig Askgaard先生拿出一本中华民国十四年(即1925年)9月10日发行的《小说月报》特刊，这是首次翻译成中文的安徒生作品集。书封已陈旧，但还算完好。

Askgaard先生对安徒生的每部作品、每个故事都了若指掌，虽然已说了成百上千遍，但每次讲述，他还是兴致勃勃，以至于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和一层细细的汗珠。面前的玻璃柜里，展示了很多出自安徒生之手的剪纸和小画，Askgaard先生说： 这位又高又瘦弱的男人几乎随时都带着一把大剪刀。那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剪刀可能掉出口袋，或者扎到自己。有一次他乘马车穿过菲茵岛，剪刀就误伤了他。但他却从来不在意，依然会随手拿起一张纸，叠上几下，不消一会功夫便会有奇妙的作品诞生。有的是人物、风景、花朵或宫殿，有的是巫婆、清真寺、棕榈树、风磨等，有时还是立体的。而且，偶尔还会写上一首小诗来诠释剪纸的内容。剪纸是即兴的，就好像他的诗句里提到：“从安徒生的剪刀下，猛地蹦出一篇童话”。

我看到一幅剪纸上有两个人吊在心形的绞架上，名为“盗心贼”。

Askgaard说右边拿心小人的剪纸是1834年所作，那时候他正经历一段伤心的单相思；左边拿心小人的剪纸则是1856年所作，他当时也不开心。画的下方还写了一首小诗：“心中的阴郁啊，赶快走开！明天，将阳光灿烂，生命的欢歌是如此短暂，远不如忧愁之绵长。”间隔21年的两幅作品，却如同时完成般完整。在安徒生的一生中，还拥有几百幅素描作品。每一幅都有其完整的背景故事和浓郁的思想感情。存世最早的素描是1821年，那时生涩的线条好像三岁孩子的胡乱涂鸦。慢慢的，他的笔下有了精神：走钢丝的死神、抓小怪物的屎壳郎、地狱之马、长出人头的花和蝴蝶精灵……这都是送给音乐家约翰•靳克的儿子奥托•靳克的，共有60幅之多。可以看出，安徒生那时并不完全懂绘画艺术，绘画只是用来释放自己幻想的手段。还有一幅奇妙的画，横着看是哥本哈根的拼写，竖着看竟然是安徒生的名字，充满奇思妙想的创意！


1907年，欧登赛安徒生博物馆刚建立时，只花了48克朗便从已成为丹麦皇家剧院演员的奥托•靳克手中购得这两本画册。可见，当时他的艺术才华并未被世人认可。但1992年，博物馆遭到一次入室盗窃，被盗珍品中就有这两本。但幸好博物馆事先拍照留底，因此如今博物馆里展示的大多是复制品。博物馆大厅有八幅巨型油画，出自画家尼尔斯•拉森•斯泰汶斯 之手，可以清晰地看到安徒生人生的几个重要时刻。让我印象深刻的是14岁的他作为“盲客”(当时，丹麦邮政马车不允许载客，邮政人员私拉的乘客被称为盲客)决定去哥本哈根闯一闯，在村口与母亲和外祖母拥抱道别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兜里只有自己攒下的14元钱和一封推荐信。安徒生仿佛从来都没开心过，即使巫婆真的预言成真(曾有巫婆说终有一日，欧登赛会为安徒生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欧登赛市政府在他48岁那年授予“荣誉市民”时，他还是不开心，那日他正被剧烈的牙疼折磨得心烦意乱。

即使到了今天，来自全世界的人，都沿着哥本哈根老街寻找安徒生痕迹，欧登塞却依然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