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茶饭事

最近在一个活动上遇见久未见面的朋友，才知道她辞了职，专心学习日本里千家茶道。出于好奇跑去旁听，特别冷的一个上午，到了里千家同好会，穿过小小的庭院（在楼房中生生造出的露地），她已身穿和服准备点茶。老师跪座在一旁，并不讲太多，主要是学生按照要求每个步骤一招一式地去做。茶空间看起来相当空旷，悬挂着字画、摆放了插花。据说这些细节布置根据天气季节而变化。朋友穿着和服显得比平日沉静许多，给我们奉了茶食后开始点茶。老师在旁偶尔会纠正她做得不对的地方。空气和缓地流动着，难以相信这些看起来简单甚至枯燥的动作，她却已习练了五年。

她后来跟我说道，茶人的路永远没有尽头。寒冷的早上，必须一大早从打扫开始，每次上完茶课，对心力体力都是不小的消耗。这世上很多事无法立即理解，我想茶道大概类似某种修行。“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着做。”或许当指尖熟悉了每一个动作，才会昭示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成长和变化。

心内萌生“茶”的念头之后，发现周遭竟有很多茶人。

在一个陶艺家的作品展上，得知有位我喜欢的茶人来北京开班授课了。她是我所知将茶器和茶结合得最美的老师──当然这并非茶的全部意义，但却是我想学习茶的重要动机之一。

巧的是，我的新同事昌美也是一位“茶人”。

生在京都的昌美，娘家经营和服店，家教甚严。自小学时，已开始在厨房给妈妈帮忙了。大学时代喜欢旅行，半工半读赚取旅费，会因为当地的美食爱上了西班牙的小城San Sebastian，是个勇敢又独立的人。一年多前，昌美成了日本茶道里千家的学员，一举一动除了日本人特有的礼貌，还带些茶人的优雅笃定。

昌美主要负责我们与日本品牌之间的联络。她会为了推荐她认为好的品牌和作者做足功课，不仅准备了详细资料、照片，为了便于大家理解，还会带来自己家里的器物。这些壶啊罐啊、杯盘碗盏，都是她每天在使用的东西，不仅关注品牌或作者的理念，还是她自己体验后觉得上手好用的。于是，每次跟昌美开会都成为大家期待的事情。

几次会后，我们想为什么不把昌美使用这些器物制作食物的过程和大家分享呢？除了家具，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小道具也非常重要。从每天早上拿起水杯喝下第一口水开始，每日使用的生活器物至少上十件。这些器物就像老朋友一样，甚至熟知我们的生活习惯。

把想法跟昌美一说，她欣然同意。

接下来，大家讨论如何操作。昌美按照两个人的标准备了三道菜一道主食，分别是：砂锅米饭、芝麻酱小黄瓜、马铃薯炖肉、金平藕根。为了指导拍摄，她还手绘了可爱的脚本。

她在北京的家是间温暖的小公寓，简单而节制。两个人用的器物家具并不奢侈，但也绝非随便。煮饭用的是伊贺烧砂锅，炖土豆用的是铁锅名物Le Creuset， 其他的器皿有的是她一直留意的年轻作者，有的是古董市场寻来。

每样器物的使用，自有它的道理。比如说为什么要用砂锅煮饭这件事，昌美说日本不断地研发新的电饭锅，是为了让电锅煮出来的味道跟老式砂锅的味道一样，那为什么不直接用砂锅煮出传统的味道呢？当然这样是必须牺牲方便的。不过每天都煮，并不觉得费时，砂锅米饭是她的灵魂料理。

一顿饭下来，她边讲边做，有条不紊。做完饭后的厨房也井然齐整。她说在日本家中招待先生的同事，既使是十人左右的家宴也全凭一人操持。饭后，昌美给我们点了薄茶。配上京都老店的羊羹，真有种小小的幸福感。

记得老师说过，茶人常年在固定的形式上演练，即便身处闹市也能将心安定下来。想来所有的练习，终会有所回报。“日常茶饭事”在日语中形容经常发生的事情，用这个词来形容与器物相处的道理再好不过了。一席茶、一顿饭，不就是我们每天经常要做的事吗？器物教给我们的，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