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中土” 奇幻之旅

如月球表面般寸草不生，黑色熔岩石块遍布，偶有微不足道的苔藓和蕨类附着其上—在徒步攀爬了半个上午之后，我终于来到了火山脚下。小径沿路两旁的每一块岩石都形态各异，自成一体，走不了几步，我就弯下腰来，细细观察，想象自己置身于显微镜中，这些植物的斑纹仿佛骤然放大，如同另一个世界中的森林。几米开外是一个岔路口，勇者可以从这里偏离路线，经过艰难的攀登抵达山顶。据说从那里放眼望去，景色蔚为壮观：俯瞰是因含硫而混杂红色的环形山，远眺则是绵延的火山。

我仰起头，巡视山腰，看见好几条登山客留下的小径，小径上撒着灰色的碎石。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由心生怯意：坡度太高了，有近45°。

我扯了扯帽子，盖住耳朵，抵御凛冽的山风。每走一步，都脚底打滑，在碎石小径上留下颤巍巍的足迹。2001年，彼得·杰克逊根据托尔金的小说《指环王》改编，拍摄了指环王电影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护戒使者》。在此之前，这座海拔2,286米，巍然矗立于新西兰北岛中部平原的火山一直被称为瑙鲁赫伊山（Mount Ngauruhoe；以新西兰原住民毛利人传说中英雄的名字命名）。然而，这座山呈现完美经典的火山形状，被杰克逊和特效公司维塔工作室（位于首都惠灵顿南面，相距4个半小时车程）相中，成为托尔金史诗中重要地标的原型。对某些人而言，“末日火山”就等同于它原来的名称。《指环王》三部曲全程在新西兰拍摄，为瑙鲁赫伊山乃至整个国家带来了新的象征意义。该片获17项奥斯卡大奖，创造了新的票房纪录，引发狂热的流行文化潮流—在新西兰尤甚。

“新西兰的每个人都跟三部曲有关。像我们前往拍摄地时路过的某个农场，或丽芙·泰勒某天晚上跳过舞的南部乡村酒吧，”Jamie Selkirk说。从1990年代初低成本大看头的“血腥时期”，到2005年大获全胜的《金刚》，这位获得奥斯卡大奖的电影剪辑师参与了杰克逊的所有电影作品。

在托尔金这部描写人类对权力痴迷的寓言中，“末日火山”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指环王故事的主人公佛罗多·巴金斯必须将“至尊魔戒”带到魔都的“末日火山”销毁，这使得瑙鲁赫伊山象征的演化格外具有戏剧性。

在新西兰，最受杰克逊电影作品及其催生的电影业影响的，莫过于北岛最南端的惠灵顿。惠灵顿虽然是新西兰首都，名气却远不如奥克兰，许多人只把它当做前往南岛欣赏怡人风光的渡口。而随着电影业的成功，不仅惠灵顿地位提高，当地餐厅、商店和画廊也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摇身一变成为“惠莱坞”后，这座城市改变了什么，又坚守了什么，我前往一探究竟。适逢杰克逊开机拍摄改编自《指环王》前传的3D三部曲。其中第一部《霍比特人》将于本月上映。惠灵顿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小众气质：没有杰克逊，就没有“惠莱坞”。然而，惠灵顿在大片特效方面的成就同样离不开理查德·泰勒（RichardTaylor）及其合作伙伴塔尼亚·罗杰（TaniaRodger）。这对说话慢条斯理的夫妇在Miramar北部郊区开设了维塔工作室以及姐妹公司维塔数码，不只为《指环王》提供特效和道具，还包括《第九区》、《阿凡达》和《纳尼亚传奇》。

维塔还参与重新装修Miramar街区1920年代装饰艺术风格的Roxy电影院。这家电影院正好在我到达惠灵顿的当周开业，定制的黄铜和青铜装饰以及大堂里的高级餐厅Coco让时光倒流，令人仿佛置身当年的奢华电影院。在Coco享用羊肉汉堡配halloumi奶酪和糖煮豌豆当午餐时，罗杰表示，惠灵顿之所以能化身电影之都，应归功于“我们的8号铁丝理念”（“8号铁丝”可用来修理各种类型的机械）。他解释：“我们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定能成功。”第二天下午，泰勒领我参观了维塔工作室。我亲手握了甘道夫的剑，观赏了这里收集的一百来位演员的面模（即白色石膏模型，用作假体和化妆设计）。

泰勒温文尔雅，痴迷电脑技术又不惹人生厌，像个漫不经心的教授。他的头发和眼睛上粘着泡沫和玻璃纤维屑—“我最近一直在做‘座狼’。他指的是《霍比特人》中出现的狼群。当我问在文明世界边缘建立特效王国的动机时，他表示，是为了“让新西兰年轻人可以取得超乎期望的成就—相信自己能靠艺术谋生，相信自己能成为将魔戒带到魔都的霍比特人。”我在好莱坞居住多年，报道过电影行业的方方面面，但像他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遇见。他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特效师，自我意识却极为模糊。他似乎的的确确是出于对特效的激情，而不是对权力的追求。他和员工同事似乎过得很愉快，他们当中许多人已颇为富裕，惠灵顿也为他们的私人时间和高收入提供了独特的消费场所。

在市区，流行着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辩论：究竟是惠灵顿的文化—以及新西兰的“8号铁丝理念”—造就了惠灵顿电影业的成功，还是电影业的积累造就了新西兰的文化。这个问题或许无解，但毫无疑问，惠灵顿电影业和文化珠联璧合。Logan Brown餐吧是惠灵顿最奢侈的餐厅，菜单无懈可击，原料来自当地。

餐厅前身是银行，还保留着当年的拱形天花板。若要下午品尝新鲜的三文鱼或blue moki，就别错过Ortega Fish Shack & Bar餐厅。惠灵顿的咖啡馆一般都有咖啡烘焙机，可与西雅图和旧金山最顶级的咖啡馆相媲美。我的最爱是宽敞朴实的Caffe L'affare，紧随其后的是塞满卡斯特罗时期花里胡哨的装饰品的Havana Coffee Works。惠灵顿最出色的酒吧Motel开张适逢《指环王》拍摄。这家酒吧由于扮演霍比特人的演员—以及将演员制作成霍比特人的特效人员—收工后经常到这里喝一杯而成为传奇。

周五晚上，我让Mo t e l 的调酒师Tommy推荐鸡尾酒。在问了我“你什么时候吃饭？喝酒吗？白酒还是红酒？”等等问题后，他取下一瓶贴着手写标签“Duck FatRye”的酒，说是在他自己家公寓里的炉子上制作的。他调了一杯萨泽拉克鸡尾酒，这应该是我喝过最柔和优雅的酒。“Tommy害我变成了酒徒，”坐在我旁边的眼睛似猫头鹰般又大又圆的陌生人说，“变成了酒鬼。”惠灵顿虽然魅力无限，但仍可说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璞玉。惠灵顿的主要街道Lambton Quay和Courtenay Place挤满了大众式样的玛莎百货式零售店，波西米亚风格的古巴街则像是翻修前的迈阿密南滩林肯大道。

泰勒说：“我们一直有一个低人一等的情结。我们是一个没有人说得出地点的国家里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但现在逐渐意识到，我们也能登上舞台。”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问你什么时候出城啊，要去哪里啊。这不是寒暄，而是发自真心的问题—他们希望能帮你指路。新西兰人大多热情外向，440万人口中一半住在农村，农业和渔业是新西兰的主要产业，徒步旅行则是大家最喜爱的消遣活动之一。他们对土地的情感有些矛盾，既热衷又淡漠。

这个国家鲜有毒蛇或毒蜘蛛，也没有土生土长的捕食性哺乳动物。在欧洲人来之前，这里的哺乳动物只有蝙蝠和海豹。因此，新西兰人只担心天灾，特别是惠灵顿人，因为他们的城市正好就建在一条会发生明显变动的断层线上。2011年2月的基督城地震造成185人死亡，财物损失超过200亿美元，给许多人留下难以磨灭的伤害，他们选择继续在此居住，将命运交到大自然的手里。“我们都做好了计划—要到哪里去，要和谁在一起，”Alan Blundell说。这个身高接近1米89的魁梧男人是惠灵顿最好的精品酒店Ohtel的老板兼设计师。

“灾难是不是会发生难以预测，可以未雨绸缪，但不能惶惶不可终日，”MattDravitski说。他父亲是奶农，他现在管理彼得·杰克逊的制片公司Wingnut Films。一到温暖和煦的晴天，整个城市仿佛都涌向海滨，奔跑，散步，滑板，骑自行车。沿着海滨木板路，海风从豪华的东方湾（Oriental Bay）掠过巨大的Te Papa国家博物馆（珍贵馆藏有目前捕获的最大乌贼），吹往老城区和政府中心。

几年前一天，一群维塔员工帮助他们的同事、英国雕塑家Max Patté在Te Papa博物馆和老城区之间树立了一座半吨重、2.4米高的雕塑：一个站在木板路边上、仿佛就要掉入海湾的裸男。自从婚姻破裂以来，Patté一直郁郁寡欢，而这座雕像就是他自我治愈的方式。雕塑受重力牵引倾向水面的身体线条优美，将城市和土地巧妙连接。尽管这件不请自来的作品一开始遭到当地某些领袖的反对，最终却俘获了他们的心。雕像屡获城市雕塑竞赛奖项，最终被惠灵顿买下。

在维塔，Patté跟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问我什么时候离开惠灵顿。当我提到瑙鲁赫伊山的时候，他的蓝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这座山一直是北岛最受欢迎的旅游点。在它以“末日火山”的名称闻名遐迩之前，是“横越汤加丽罗之旅”（Tongariro Alpine Crossing）的亮点—后者全程19.3公里，是新西兰景色最壮丽的一日徒步游路线。他的反应很典型，而且是典型得很日常—祝我出行时天气晴好，适合旅行。这里的人从不做理所当然的揣测：“到新西兰的第一年，我开车去了五趟，希望能赶上好天气，”他说，“但五次都铩羽而归。但等到我终于成行，那简直太令人难忘了。我想自己该是到瑙鲁赫伊山半山腰了。

但我的一边膝盖—从我小时候起每过几年就要受一次伤的那边膝盖—开始发起抖来，我只好停下稍作休息。我希望自己能爬到山顶。我从来没有见过火山内部。一半的我呼喊着别放弃，而另一半的我则告诉自己很可能会趴下。但我无法将那渴望体验的我和因自己做不到而尴尬的我分离开来。

我想自己真够幸运的，遇上了好天气，我想起海滨那座把自己交给地心引力的雕像，希望从中受到鼓舞。从小，我就想象新西兰是原始而遥远的异域风情的最佳化身：明暗变幻的高山低谷里栖息着外形滑稽飞不起来的鸟。尽管真实的生活少有如此奇幻场景，但在新西兰却确实存在。一天晚上，我与企业家Jeremy Moon共进晚餐。他是Icebreaker Clothing（美利奴羊毛服装厂商）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充满领袖魅力，走出新西兰并取得国际成功的又一典范。

我问他11岁的女儿伊莎贝尔，为什么外国人应该到她的祖国来旅行。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有大自然！”还跟我描述了她最喜欢的动物，包括tuatara（“长得像蜥蜴，不过帅多了”）和takahe，一种油光发亮的蓝鸟，有一次她亲眼看到它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一只小鸭。第二天晚上，我在向导的引领下徒步穿越惠灵顿邻山上的自然保护区Zealandia。

我们看到了一只tuatara，就跟伊莎贝拉跟我描述的一样：趴在那儿狼吞虎咽，眼睛虽然盯着我们，却很漠然。我们还看到了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而是三只奇异鸟。这种生物的外形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是长着腿的小小的毛橄榄球。“一晚上见到三只奇异鸟！”我的向导Jane大声说，“以前我可是一只都没见到过！”途中，我看到地平线上方悬着小时候认识的第一个星座：猎户座。在南半球，猎户座逆时针旋转，据说被称为“盆”。在南半球的天际，北半球天空的大英雄变成了一个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