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摩洛哥 谁的北非梦

导游Murad走在我们前面，慢悠悠不急不躁。他穿一身白色长袍，光着头，戴副眼镜，背着双手，脚上穿双金黄色的尖头皮拖鞋，就是在Medina的拖鞋店常见的那种，那几日这种金灿灿的颜色绝对是我们选购拖鞋的第一标准。

为国王穆罕默德五世的产业Royal Mansour酒店的客人做导游，Murad显然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在马拉喀什古城Medina，一路上不停有人从侧边快步走上前，与他平行着交头接耳说话，然后又从侧边退却，那静悄悄的架势都快赶上忍者了。 Murad依然背着手偶尔点着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我们这群四处东张西望的东方来客，好像毛毛躁躁的小跟班，而带头的阿拉伯商人，则是将要启航的辛巴达。在Medina，阿拉伯人依然按照阿拉伯人的习惯做事，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少宗交易正在通过skype完成。


Royal Mansour 面目如旧

他们将五颜六色的货品摆放道路两侧，像小商品城的商贩们般守在角落（这种阿拉伯传统早传播世界各地），你一进去便迅速摸准你的爱好。你最好紧跟着Murad，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太便宜的价格，但起码不会受骗。如果乱入， Murad的神色则会明显不悦，不知道是缺了佣金还是对某些不良店家表示鄙视，这时候边上的人如果知道我们的来历，便会进来同主人窃窃私语，你明显能听到Murad的名字被提起，然后主人的面色便似由晴转阴，热情锐减，你也得知趣退走，阿拉伯人自有阿拉伯人的规矩。

事实上，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与它们的社会阶层一样鲜明得可怕，曾经在迪拜工作过的Royal Mansour的销售总监（他西装革履，英语标准，餐桌礼仪完美无缺）便在再三追问后指出，摩洛哥的手工艺依然维持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或许在于他们有大量缺乏高等教育的穷人，又不乏拥有购买力的富人，而走不出马拉喀什的普通人如果能成为手工艺人，似乎也是 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得益于手工艺的发达，不仅造就Medina的灿烂，也令Royal Mansour美轮美奂，酒店就在老城边上，各种摩洛哥传统手工艺遍布角角落落，甚至垃圾桶上还有精美雕花，电梯的扶手上也包裹着精雕细刻的银饰，不管是精美木刻的几何图案， Tadelakt的流畅线条，或者Zellige令人眼花缭乱的拼接图案，以及繁复得需要几个工匠花几个月才能完成的铜质灯具，在酒店的角角落落随处可见。据说共有3,000工匠加入了整个酒店的建设，这样的浩大工程让人听着似乎有中国古代造宫殿的架势，而昔日以人海战术搭起了长城造出了故宫的中国人，却已谈论用机器在30天里造就摩天大楼为傲了。

Royal Mansour其实试图造出另一个Medina，更干净、优美、安静，没有叫卖的商人也没有神色各异讨价还价的游客。国王的这个梦想应当是完美的Medina，所有客房以摩洛哥传统“四合院”Riad的格局建立，三层楼的一层是公共空间，一进门便是一座喷泉池，对于缺水的摩洛哥来说，水源地一向是人们聚集的主要场所，在Medina也总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而在卡萨布兰卡的大清真寺底下的喷泉池则更壮观，巨大的喷泉一座连着一座，似乎托起了整个大清真寺。二楼是卧房，三楼则是顶层平台，有温泉池、桌椅，有时候还有火炉和帐篷。运气好时抬起头来可以看到附近清真寺的宣礼塔，每日早上5点准时被叫醒。

当然，因为遵循传统，看似许多不实用的设计被运用了进来，比如高高的天花板（因摩洛哥天气炎热，所以需要通风，但酒店有中央空调呀），一楼的壁炉（因天气炎热几乎没有用到的时候）。其实酒店整体设计比传统摩洛哥建筑更显简洁大方，还有许多材料来自其他国家，比如前台的那块大理石便来自西班牙（这并不奇怪，摩尔人的许多元素也被用进酒店设计中）。

高科技也不少，只是更懂藏匿，比如许多Riad的顶是可以打开的，它们敏锐的传感器在感觉到雨滴的时候便能自动关上，图书馆的屋顶也可打开，到了夜间就成了观星室（角落有一台天文望远镜），让人最感兴趣的是图书馆的椅子，木制扶手打开，里面内置有iPhone充电座、茶杯座和放饼干的小碟，真是精细到毫厘。这只是小节，这酒店最大的不同之处并非400个穿着摩洛哥各地服装的员工，而是这些员工所在的地方，你在弯弯曲曲的铺着精美图案的小径上行走，除了园丁，并不会碰上多少人，巨大的地下通道（包括地上）连接着53间Riad，那才是员工们的工作空间，里面不仅可以走buggy （buggy的停车场也在这里），还有电梯，可以通到不同客房的不同楼层，在一个角落还堆积了两人高的木柴，看来是为客房中的壁炉定期更换之用，令人叹为观止。

事实上，这座梦想中的Medina，国王的现代宫殿，面目如旧，内里早已大不同。


老城与 Medina

Medina不再是原来那个Medina，老城也不是原来那个老城。所有游客都涌向Medina，那里有著名的餐厅和咖啡馆，家庭化的小旅社，还有售卖摩洛哥各种特产的小贩和商业街，当然到了晚上就必须退走，安全是个隐患，在任何一个城市的Medina都一样，脱离了旅游魔力的摩洛哥依然是一个非洲国家，无论它的法餐再精美再地道，昂贵的交通费用和令人沮丧的网络早已将它揭底，无论它生产的皮质再柔软再细腻，都掩饰不了针脚的粗陋。

但这座Medina实在太大，甚至在马拉喀什之外的Medina你都不值得一逛，在我将要失去信心，认为此地不过是那些对东方文化骨子里着迷的欧美人（不管好坏全盘接受）的吹捧之作时，我遇上了Ahmed，他是某个拐角的木匠，用本地出产的Argan树（这种树出产的Argan油是本地产护肤品的主要原料）的木材制造些小饰品小摆设和日常用品。寻常地方，你再让 我去找，决计找不到。但我当时确实是在他身边蹲下来（我承认我有些累），使劲瞅着他做木工，看他用脚趾头和手指头折腾根棍子，不到一分钟便弄出个精美的小挂件。

“送给你”，他说，估计实在不忍看我再蹲下去。

“要多少钱？”我是俗人，并认为以蹲的姿态讨礼物太丢人。

接下来的话，倒让我吃惊，突然觉得世外高人无处不在。“就算1,000迪拉姆， 2,000迪拉 姆又怎么样呢？”那里头有着许多涵义，倒让我觉得整座Medina都不一样起来，似要苦苦思索它的前世今生。我最后用50迪拉姆买了根蜂蜜棒，收下了礼物，觉得是种机缘。

而石原雅美是让我真正认识这座Medina的一个，她或许是许许多多在Medina不知名的角落生活着的人，虽然他们许多人去了更西边的Gueliz区，那里没那么多游客也更时尚，但已嫁来马拉喀什10年的石原雅美或者已习惯了Medina的喧闹，她将她的摩洛哥皮具设计店安在一大堆门面差不多的拖鞋店中间，做工精致许多，价格贵了三四倍，颜色浅淡稳重，设计也更简约，繁复的摩洛哥风情里飘进了点日式森女风，倒是让人耳目一新。石原如今每年还要回日本做展，同其他在摩洛哥的日本设计师或艺术家们一道，他们遍布摩洛哥各个城市，过着异乡人的生活。他们正在改变着摩洛哥，潜移默化，循序渐进。

虽然Murad在旧日宫殿Palais Bahia里好像讲相声一样一个朝代一个朝代讲述得我快要睡着（相信别人来中国听各种朝代的故事多半也如此），但他依然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讲述在他看来被误解的一夫多妻的制度之上，在他看来，宗教和民俗是两回事，如今越来越多的摩洛哥人不愿意找更多的老婆，一是养家糊口不容易，二来女性受教育程度提高，也越来越难伺候。

宫殿本身并不见得比酒店更美丽，只是多了古朴庄重，大部分游客来自欧洲，依然在壮观的天花板下流连不去，让我知道并非这宫殿不美，而是Royal Mansour本身便已值得成为旅游目的地。


另一处不可不去的地方是Jardin de Majorelle，或者可以叫它蓝色花园， Majorelle Blue早已成为成为专有名词，这种蓝色浓郁得带点妖异，名字来自昔日的法国画家Jacques Majorelle，他 在1924年建造了这座满是这种蓝色的花园，颜色昂贵，其执念之深也不愧艺术家之名。而使这座花园成为传奇或许更要归功Yves Saint Laurent，正 是 他30年前与这花园一见钟情，才令此地重焕生机，2008年大师逝世，骨灰洒遍花园，可见热爱之深。如今园中有一家Yves Saint Laurent纪念馆，还有一家叫做Café Bousafsaf的餐厅，似乎也颇有名声。

同Jardin de Majorelle一样，这个国家许多美妙的东西都不属于本地人，北非之梦是更北面的人的追求。 Sir Richard Branson爵士1998年来到这里买下了一座kasbah （城堡），却近来才修成小酒店，也不过是为了完成父母的一个梦想。这座阿特拉斯山脚下的Kasbah Tamadot用苍凉的山景和雪白的帐篷客房让你一瞬忘记繁忙的马拉喀什，附近村庄的土著生活并不那么令人陌生，他们赶着羊群住在泥坯房里，在中国许多地方依然有，我不是为此坐2趟9小时飞机来到这里的，我坐在面对着悬崖的帐篷里，吃着村庄里的大婶们刚刚做好的早餐，看着同伴们玩耍着驯鹰的游戏，觉得自己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Guel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