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生命警报

昔日的冠军如今成了泥足巨人。2004年至2011年，法国男性和女性的预期寿命均增加了近2岁，使法国人的平均预期寿命达到了81.4岁。更值得注意的是，今年为65岁的法国女性，她们的预期寿命仅次于日本女性居世界第二，未来还有23年以上的人生。法国人的命运让人眼红。毫无疑问，法国这个国家可以让国民高寿。但他们是以何种状态生活的呢？这方面的情况似乎恶化了，因为法国人的“健康”预期寿命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惊人衰退..更准确地说，一些反映人口在未来衰老过程中“健康”生命值的信号灯逐渐由绿色转为橙色，还有些直接变成了红色！以法国女性为例，据估算，目前出生的法国女性，她们的“健康”寿命将占预期寿命的74%，而在2004年则占77%。换句话说，今天出生的女孩预期寿命延长了2年，但她们带病生活的寿命将增加2年半。这就有了问题：这么一来，延长的寿命还有何价值？无论怎样看，这都令人震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预期寿命是衡量所谓“进步”（包括技术进步、医疗进步等）的唯一决定性指标，而且该指标的表现一直反映着“进步”的成就。但情况首次起了变化，至少“健康”预期寿命传递的信息是如此。

前所未见的新现象
如何解释这一现象？第一种假设自然浮现在人们的脑海：很简单，这是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影响。的确，年龄越老，日常生活也越发不便，这很符合逻辑，但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在此现象中，受影响最大的并不是目前那些老年人..相反，为此付出代价的似乎是接下来的一代人，也就是更年轻的一代人，尤其是婴儿潮一代，即1945年至1964年出生的这一代：他们被认为是受益于社会与医疗进步最多的人，但却奇怪地成了健康寿命衰退的排头兵。

尽管如此，必须承认，有关这一现象仍争议重重。事实上，“健康”预期寿命这个问题的合理性就让人口学家十分头疼。他们习惯于用两大事件标志我们的生命——出生和死亡，但并不擅长评估这些生命的质量。几十年来，研究人员尝试了多种工具，以期达到衡量的目的，但他们也承认，效果还不尽如人意。这是因为，在请每个人定义自身的健康状况时，个人的主观性构成了很大障碍，而他们在疾病检查、治疗方面的不同态度也给这一评估造成了困难。

不过近来有一种工具脱颖而出。它被认为简单有效，足以成为整个欧洲的参考标准。这就是“无残障预期寿命（EVSI）”，即人们在日常活动（走动、进食、穿衣..）中没有任何不便的总年份。“该指标的优势在于它同时考虑到了疾病及其对日常生活造成的影响，无论个人是否清楚自己的病情。”法国国家医学与健康研究院（INSERM）学者、欧洲EVSI项目协调人让-玛丽 . 罗宾（Jean-Marie Robine）介绍道。信息采集很简单，调查人员只问参与者一个问题：“您因为健康问题而在一般日常活动中受限是否至少已有6个月？”有三个程度的答案可选：“严重受限”，“受限，但不严重”，“完全不受限”。对部分参与者病历和生活习惯进行的分析证实了这个简单问题的有效性。

如何从EVSI的最新趋势里解读法国的情况呢？简单地说，就是“残障寿命的年份趋于增长，无残障预期寿命则似乎日渐缩水”，让-玛丽 . 罗宾总结道。这位研究人员解释说，虽然并不是人人如此，但可以认为，21世纪头10年，法国经历了一场人口统计学理论家所称的“无自主能力现象扩张”，即预期寿命内的残障寿命年份增加。如，今天出生的男性一生将有16年以上在残障中度过，2004年出生的男性则为15年。虽然对男性而言，现在残障寿命有所增加，但男性总的预期寿命也延长了，因此残障寿命仍占全部寿命的20%。相反，女性的现状令人担忧：残障将侵入她们的生命达22年，而2004年时仅为15.5年！目前，残障寿命占她们总寿命的26%，6年前则为23%。

这场“扩张”被认为是当代历史第三阶段的主要特征。上世纪80年代，法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但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它显得十分另类，可以说与预期寿命延长现象度过了一段蜜月期，“增长的所有年份几乎都是无残障寿命”，让-玛丽 . 罗宾指出。

随后到来的90年代进入“动态平衡”。当时的确观察到残障现象有所增长，但严重性及其对健康的影响则有所减弱。在这一时期，尽管已经能够以10年为期，对每个年代的大趋势进行比较，但由于每次采取的方法出入很大，仍然很难对无残障预期寿命进行数字化追踪。

如今到了21世纪，残障预期寿命迎来了增长的转折点——尽管这一趋势并不涉及每一代人。我们从何得知？通过EVSI的新方法。该方法对四个年龄节点的预期寿命进行评估：出生、16岁、50岁和65岁时。“如果法国EVSI衰退的现象在未来数年内被证实，那它将主要出现在目前还不到65岁的各代人群中。”让-玛丽 . 罗宾指出。受影响最大的是婴儿潮一代。2004年以来，50岁的人群预期寿命增加了近1年半，但与此同时，寿命中健康不佳的时间则延长了2年！

难道过去与“进步”缔结的良缘不再存在了吗？我们曾以为医疗进步与社会进步会永远为人类延长预期寿命保驾护航。对于婴儿潮一代来说，命运是多么奇怪啊。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们出生起，世界就一直向他们承诺，随着日益普及的医疗实施与药物，他们的生活条件将不断改善。然而现在..

婴儿潮一代预期健康寿命上升曲线中出现的这一奇怪逆转，正是艾曼纽 . 甘布瓦（Emmanuelle Cam-bois）的研究对象。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法国国家人口研究所（INED）的这位女学者查阅分析了许多数据。其中当然包括EVSI调查，同时也涵盖很多其他更零碎更细节化的研究。她承认：“结果出人意料，应当引起我们的警惕。”尤其因为法国并不是唯一遭遇该趋势的国家。在瑞典和美国等国，近来也观察到婴儿潮一代的健康状况不如先辈。

全球的觉醒
具体来说，艾曼纽 . 甘布瓦观察到，法国“男性和女性都出现了残障寿命的增长”。通过钻研数据，她还确信，残障寿命增长现象对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冲击更大，表现出明显的不平等。她报出一些数据：“在50岁至65岁的15年间，一名管理人员的无残障预期寿命可达12年，工人则为9年。”对所有人而言，健康寿命衰退不仅涉及因疾病或事故对行走、视力等主要官能造成的限制，同时也包括对工作、家庭、休闲等活动的限制。

那么，哪些病痛在逐渐蚕食婴儿潮一代的健康生命呢？这个课题非常新，暂时还缺乏分析，尤其涉及那些加速残障现象发生的疾病的种类。法国卫生监察所（INVS）曾指出，2002年至2008年，65岁以下人群脑血管突发病例出人意料地增长了近11%，与此同时，65岁以上病例则减少了6.6%。但要获得更精确的回答，还必须等待其他一些研究结果出炉，尤其值得期待的是荷兰鹿特丹大学医学院人口学家威尔玛 . 诺色德（Wilma Nusselder）主持的一项研究。她是荷兰在本课题上的权威，目前正在率先进行一项交叉分析，旨在圈定对法国女性残障寿命影响最大的那些疾病。她注意到，“对于法国女性和男性而言，对健康寿命影响最大的是肌肉骨骼疾病，如关节病；随后就是心血管疾病，包括脑卒中；对男性而言位列第三的是呼吸道感染，对女性则是抑郁症和焦虑症..而这份清单还很长。”
美国的流行病学家则在评估损害程度方面占得先机。2013年3月公布的一份研究将目前年龄在46岁至64岁的婴儿潮一代的健康状况与上世纪80年代末同龄成年人的数据进行比较，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目前43%的人患有高血压，上一代人则刚刚超过23%；73.5%还患有高胆固醇血症，从前还不到34%；糖尿病患者比例则从12%升至15.5%。

加拿大也在开展一个大规模计划，试图让这一代人认识到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加拿大心脏病学会针对高血压疾病鸣响警钟：“婴儿潮一代，你们以为能健康老去，但你们可能要失望了！”对于常常因其活力而自豪的这代人来说，这是个打击。不过必须承认，有些老年病提前到来了，现在不需要很年长也会患病！

但究竟为什么这一代人会被残障困扰呢？要解释该现象，我们脑中会立即形成好几条线索。第一条是因为他们受益于“诊断效应”和医疗进步。这一代人更加了解自身健康。由于婴儿潮一代能更好地获得治疗和诊断，就更清楚自己的患病状况，他们的一些活动也就比先辈们更受限制。但艾曼纽 . 甘布瓦认为“仅此并不足以解释该趋势”。另一种解释则直接与医疗进步相关，也就是说，残障现象增加的部分原因是治疗方法改善而产生的附带效应。例如，由于有了更妥善的治疗与护理，心衰等致命疾病不再夺去人们的生命..但有时得付出失去日常生活能力的代价。“虽然这两种现象很重要，但可能还不是全部原因。”艾曼纽 . 甘布瓦还是有保留。


一团糟的生活方式
一定还有其他因素。矛头越来越多地集中在近几十年来人们行为的深层次变化上。换言之，婴儿潮一代可能“创制”了一整套有风险的生活方式。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以自身的遭遇为以后各代人的类似风险拉响了警报。这是因为他们为了寻求刺激而时时不顾后果地冒险吗？并不完全如此，但他们的生活方式的确与父辈不同。各种主要的健康风险因素，他们都占全了：吸烟、饮酒、缺乏体育锻炼、
饮食不当..

 “吸烟的危害一目了然。” 法国预防和健康教育研究所（INPES）的弗朗索瓦 . 贝克（Fran.ois Beck）指出。法国的最新数据显示，长期吸烟现象近来有所增长，而在20多年前则处于下降趋势。其中45岁至64岁的女性增长最快：目前45岁至54岁的女性中有29%吸烟，55岁至64岁区间则超过15%。“很明显，女性进入这些年龄段后又开始吸烟了。这一代人对香烟的接受度很高，因为它伴随着女性的解放运动。”弗朗索瓦 . 贝克解释道。对于50岁年龄段的男性而言，经常性饮酒的行为仍很普遍。而肥胖、久坐不动等许多心脏疾病和糖尿病之类新陈代谢疾病的风险因素近年则出现了指数级增长。目前，肥胖人口占法国成年人口的15.5%。在美国，婴儿潮一代中，肥胖人群超过39%，而上世纪80年代50岁年龄段人群中，肥胖比例为29%；进行规律性体育锻炼的人口比例则从50%降至35%。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婴儿潮人群专家莫妮克 . 吉涅克（Monique Gignac）无奈地总结了这一形势：“法国的情况与北美相比有15年的滞后，但由于生活方式美国化，很可能会后来居上。”

如何尽快阻止这场健康滑坡？通过预防，而且似乎只有这一种方法。因为正如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公共卫生专家米歇尔 . 赛特本（Michel Setbon）所解释的：“我们面对的是一批新的流行病。由于目前已实现全民医疗，风险行为就成为了健康恶化的决定因素。不幸的是，预防环节是法国卫生体系的阿喀琉斯之踵。”所以，在他看来，健康寿命衰退趋势将会加强，各代人中的健康不平等状况将愈发严重。因为现已证明，在全民医疗理念的指导下，建立在“全民通用”信息基础上的一刀切式的预防措施，实际上掩盖了一些反常效果，反而使得健康不平等愈发严重。“的确如此。”弗朗索瓦 . 贝克的评论直截了当，“我们知道，缺乏针对性的宣传更能改变富裕阶层的行为，而不是底层人群的行为。”

“吃了就动”、“每天五种蔬果”..这些简单的信息带来了负面效应？“幸运的是，近一两年来情况有了发展。”弗朗索瓦 . 贝克解释道，“我们很快将测试一些已得到认可的针对性方法。就像上世纪80年代经历‘循证医学’革命的那些疗法一样，预防法也开始建立在实证的基础上了。”例如他们正在筹划一个以青年意见领袖为主打的反烟草宣传项目。米歇尔 . 赛特本估计“有效的预防手段能在两三年内迅速扭转该趋势”。

这就够了吗？要知道，“不健康”寿命增长现象似乎已遍及全球。这对迄今可被视作一部预期寿命延长史的人类历史而言，可不是什么有利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