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占领乌镇

酝酿三年的乌镇戏剧节，终于出炉。某夜，我的微博账号因关注黄磊而被卷入一场60分钟的微访谈，屏幕上“乌镇、似水年华及戏剧节”等字眼轮番轰炸。越来越多旅游目的地学习文化包装，乌镇又有何动静？

职业反应告诉你，这其中有戏。隔天，我开始与戏剧节组委会数轮沟通，除递交媒体证明与采访目的说明外，最初几轮，作为月刊，我的非即时性报导并不受待见。开幕当日，我终于领到一张标蓝色字母B的临时采访证，在这座耗资4亿的乌镇大剧院走廊上，我未能幸免地淹没于长枪短炮、架着专业摄像机的娱记大军中，作为纸媒一员，不常出入如此阵势，所以我并不擅长快速卡位与占据有利收音距离。还好，当赖声川的最后一组提问还留一个问题时，“为什么是乌镇？”我喊出的后半截问题终于被听见，他礼貌地投以微笑，称呼这是个好问题，“为何是乌镇？这都缘于黄磊、陈向宏的梦。”



当晚，赖声川在好友姚仁喜主持建造的大剧院里，以一出得买上下票才能观摩完整的8小时大戏——《如梦之梦》作开幕，这部戏首先要求一座360°的环形舞台，其次要为观众布置一方可以深入其中的莲花池坐席。庄生梦蝶的故事作引，起先，演员们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踩着各自的节拍，由慢及快地在舞台上疾步环绕，直到突然有一个、两个、三个人打破常规，好像是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又可能是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他们开始超越前面的路人，故事开演。

演到第五幕的第七颗煎蛋的人生，扮演5号病人主治大夫的李宇春宣布，首日表演结束。从二楼包厢走出，午夜十二点的乌镇，昼夜温差极大，我瑟缩地站在洪昇广场，回望这座质疑声不断的建筑，从外观上讲，它确实突兀庞大，对比乌镇历来的清淡
素雅略显格格不入。当然，以一名普通观众佐证，当晚揭幕的不仅是挑战观演时长的《如梦之梦》，还包括未来的国内剧场需要迎接的各种挑剔口味，先锋实验创作的格局即将展开，建造一组内核远比外壳更具魅力的大剧院，它的雄心应该是要能承办各种高标准的演出，绝非仅此一座古镇文化中心而已，指日可见。



在乌镇看戏的实际好处，只要走上几步，未必走出剧情，你就能走回客栈的床上继续发梦，而不会像黄磊遇到得尴尬：“在北京看戏，从如梦似幻的剧院出来，看着东四十条桥、长安街，你的梦就活生生地惊醒了。”为操持戏剧节，黄磊3年没接过一部戏，孙冕笑他经济损失严重。可谁都知道，这回黄磊要的是一场中国梦，岂止戏剧节期间的300小时。

第二天，我与陈向宏的采访被安排在昭明书院。从书舍过去，有捷径，能一溜烟就到书院。从昨日起，陈向宏的日程就被采访填满，凤凰网的采访还没下，我被领到木心阅览室候场。戏剧节期间，图书馆对公众开放。兴许是乌镇曾举办过茅盾文学奖的缘故，阅览室内显眼地摆着莫言、贾平凹等人的作品，书册多是翻旧的，而非八、九成新。

在这里讲讲木心先生，恰当不过。当年，如不是有心人带回木心先生的一篇《乌镇》给陈向宏，可能先生与乌镇的故事，就会在1998年先生独自回乡探望后戛然而止，而不会有2006年，陈丹青与陈向宏助木心先生与乌镇再续前缘。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我重读《乌镇》，自觉这段应是最触动陈向宏，如今在这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上”，陈向宏除了要办戏剧节，他说：“乌镇，正在继续酝酿着另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景区自己的美术馆——木心美术馆。”陈丹青为馆长不二人选，就连他自己也坦言，生命里从未企图谋个一官半职，如今却被乌镇掳去。但对于戏剧节，陈丹青又极其享乐，他似乎还要看看戏剧文化如何回归于民，继续繁荣在这座昔日的文化重镇。



陈向宏心知肚明，戏剧节终要落幕。他要乌镇大剧院，甚至乌镇另外的6座剧场里，能接二连三地兴起阵阵文艺风。如今，乌镇景区已完成他规划的“三级跳”，1999年组建乌镇旅游股份有限公司，明确定义东栅改造为老街+博物馆的观光游产品，2004年，他亲自为西栅画景区规划图纸。东栅当年属于古镇的浅表保护，并没有深入建筑内部的功能转变；所以，西栅后来实现了旅游度假目的地转型。乌镇去年累积购票客流约630万人次，早就不追求人数的乌镇，以西栅盈利模式为例，乌镇更在乎单位消费与逗留天数，这对一座被全国90%以上古镇景区争相效仿的旅游目的地来说，陈向宏得继续开跑。

回想4年前，黄磊送来一出话剧《暗恋桃花源》，陈向宏豁然开朗，观众席惊喜地坐满了乌镇未来最需争取的客源——白领与青年。文艺二字，往日视为情怀，如今却被人们拿来玩笑，唯独陈向宏洞悉了它的好，所以，眼前的乌镇在继续转型，它要成为文艺青年的下一站归宿。继续建设一批设施完备的青年平价旅馆，满足这些长期预养客源，古镇的前途究竟要在年轻人手里。

乌镇对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的扶植十分看重，陈向宏早有打算，他计划以全年为单位，资助具有潜质的青年表演者，依此看来，乌镇在结束了前三轮发展后，并未沦为怀旧的代名词，它社区化、又兼而有之地生长。

我曾接触过一批在话剧新锐舞台上，各自折腾的青年表演者，小米创作即兴话剧，经常在上海的文化社区做即兴演出，她与我交流过有关乌镇办戏剧节的看法，戏剧节的学生票与平价票早早售罄，大师演出剧目的票价超过她的预期。罗伯特·布鲁斯汀也曾为戏票皱眉，面对人民币580元的票价，“真糟糕！这是纽约商业剧的价钱。我过去的剧院从没卖过这么贵的票。看我们的戏，一般来说学生只需要15美金，成人50美金。”最终，小米来了乌镇，但只选择在街头看看“热闹”。实际上，够买乌镇戏剧节演出票的观众，景区已实行免票。陈向宏承诺，面对普通票与学生票的供不应求，来年一定要预留更多的平价席。此刻，小米正酝酿着今年夏季去阿维尼翁艺术节的行程，她觉得阿维尼翁之于戏剧青年，自由又开放，艺术节分IN和OFF两个单元，IN是展演知名表演团体的剧作，OFF即满足青年表演者的参与形式，只要表演者自己负担旅费都可以去演，她许诺之后会带回阿维尼翁的现场观感。我遇到的另一位青年表演者，叫飞猫，她曾去过爱丁堡艺术节，描述于此期间，剧院每天都有多部剧目轮番上演，街上布满了各路街头艺人，表演自由度大，戏票合情合理，不设地区门票。“戏剧节的意义不在看大师，而是给民间剧社有个交流的平台，乌镇戏剧节未来是否有影响力，还要看对民间剧社的实际支持，”飞猫觉得。



如今各大景区，旅游目的地都善与文化联姻。回看早年张艺谋之印象系列腾空出世，如印象西湖、印象丽江乃至印象大红袍，曾一度成为实景演出的效仿模式，促使相当一部分旅行者之于这些目的地时，都会选择印象系列作为不可错
过的地方文化体验活动之一，可多年后，印象系列的演出阵容与模式并未推陈出新，再次重返这些目的地的旅行者，自有定夺。国外塑造文化名镇，选择建立在文化古镇的重重根基之上，不空穴来风，从前期来看，乌镇满足了这样的苛刻条件；其次，陈向宏找准定位，为何没选电影节、摄影节或音乐节，而是戏剧节，他相信戏剧节的受众与接待能力与乌镇气质更为匹配。威尼斯双年展，卡赛尔文献展或戛纳电影节等，都十分清晰各自的定位。每年的米兰家具展上，除主展外，卫星展最有看点，永远为青年预留走向主流的输出平台，源源不断。最初，艺术爱好者、专业观众可能只是各大展览、节庆期间，举办方全年观光客的一小撮，久而久之，自然会被培养为其中的主流。

5月16日，乌镇戏剧节名誉主席罗伯特·布鲁斯汀编剧的《最后的遗嘱》上演。演出完毕，黄磊与岩井俊二红了眼眶，黄磊说：“我落泪，当莎士比亚的妻子怀抱着莎士比亚说道：‘走了，走了，我玉米田中的那个少年他走了……”《似水年华》已过去十年，戏外再见，他早已不是三十岁的此间少年。听闻“似水年华”也成了西栅后发制人的酒吧代名词，戏剧节期间，这里替代了早年的Lotus，成了赖声川、黄磊、布鲁斯汀，孟京辉、田沁鑫、尤金诺·芭芭等各路大家的“花神咖啡”，有人说他本就是黄磊开的，又有人辩解，一唱一和，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