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 雪国纪

直到登上长白山万达度假村派出的往返机场巴士时，我依然觉得，这像极了一年前我奔赴北海道的那个雪夜。空中大雪纷撒如盐，地上已毫无痕迹地铺了重重的一层，顺着机场的灯火望出去，不远处的起伏间就能朦胧看到山脉和密林的痕迹，中间一条雪白的路，几段模糊不清的车辙，引向山的深处。

整座度假村横铺在敞阔的山脊之上，透着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光，稍一阵风雪过来，就抖成一片。建筑大多高不过10层，倒是空间上极尽拓展，颇有些雪国当年的厚实庄重之感。只是格局更加大气，风格也趋于简约爽利的现代流派。望过去已挂满了冰凌，再堆上厚重积雪的廊檐，恍然如同深冬时节的欧洲小镇，踱步走走都能感觉到弥漫于角落的温暖情调。同车里远从南方来的孩子，只顾贪婪地哈出热气，化掉凝结在车窗上厚重的冰花，好看一看灯火之下的漫天雪舞。

步入酒店，一股热浪就已扑面而来。典型的东北作派，室外总在零下十几度徘徊，室内就要热到如同暮春时节。即使酒店度假村式的建制和设计，温度依然要一丝不苟。假日酒店将中国大陆区第一家度假酒店设在这里，布局陈设上已见巧用的心思，大堂刻意控制了面积和规模，上方却拔出奇高的尖顶，有如放大版的雪地木屋，正中央沙发围拢的，是3米见长的瓦斯火炉。圣诞节过去不久，厚厚的红色帽袜依然挂在上方青松上。虽抵达酒店已近午夜，依然有客人放着一旁玲珑的大堂酒廊不坐，特意围在火炉前，懒懒地翻上几页书，享受家中的舒展感觉。客房中倒是一贯的直接和简素，但无论桌前以长白山松木做成的小筒里盛满的当地小食，还是浴室温热的地暖，都有细节上的实在和坚持。位于顶层的7楼客房，层高出挑得着实惊艳，连带着巨型落地窗如同一幅无边际的画作，可以揽住整座雪坡的景致。

上游的威斯汀酒店则更艺术些，围绕着“雪”的主题翩跹而去。雪道能成为电梯中逶迤的花纹，Maru韩餐厅居然起了一株枯树，以自然的姿态和线条营造出“邀景入室”的视觉感官。而位于B1层的雪板空间，则是全由各式各样雪板拼贴而成。技术娴熟的客人，可直接由雪坡滑入酒店而不必再折返滑雪中心。穿过风情小镇，在度假村另一翼，即将开幕的柏悦和凯悦度假酒店，也大约有这样的设计。

第二天便急急赶去滑雪中心。雪依然未停，地上积攒起的，已够得着膝盖。比起前年，今年雪势更盛一些，10月底便有第一场大雪，将还未来得及落尽的白桦叶子尽数打去。几场雪下来，万年有余的白桦林似乎退缩成天边一道盆栽。在平均长达258天的雪期之中，积雪的厚度维持在1－2米，雪国之名不虚。度假村也着实规划得巧，所有酒店依次排开，却都围绕滑雪场，最多不过一刻钟，便可直接进入滑雪中心。雪场规模宏大，曾承担过5届冬奥会滑雪比赛场地设计任务的加拿大Ecosign公司出手不凡，将43条雪道铺满了近7平方公里的山头和雪坡，雪道总长绵延可达30公里，在同纬度的达沃斯、夏慕尼、惠斯勒等滑雪胜地中也可谓大手笔。雪道覆盖了所有滑雪等级，彼此错落，即使遇到滑雪高峰，依然会保持自由和安全的体验空间。

虽然昨天的新雪让气温直接下降到近零下三十度，滑雪中心里依然人头攒动。度假村配置的滑雪教练几乎全体出动，各自带领三两个客人，从近处坡度较缓的初级训练场，一直到远处需搭乘缆车前往的中高级雪道，人人在照顾之下似乎都有由衷的、无负担的快乐情绪。对生在南国的人，雪本就是距离日常生活遥远的梦，天生自有一番欣喜在。而生长于北方的人，一场亲近的雪会直接引出成长中年复一年累积起来的孩童般冲动记忆，绝少心思重重。不远处雪坡上，不论大小，即使动作生涩，接连摔成一片，也不过如同扑倒在一层厚重的棉絮之上，丝毫不觉得疼，反而都会对视着哈哈大笑。

也并非定是要在雪坡之上才能找到乐趣。酒店中的餐厅或酒吧，大多面朝雪场，延伸至户外的部分，也总会起一些雅致的陈设，雪一落，点缀几丛精心整理的雪松。点一杯热姜茶，安静外望时，几乎可听到雪片落地的簇簇声。雪大时，温泉中心的室外浴池也总要提前预约才能享受。

明明在深北，遍体温热的熨帖之中，竟然也能看到江南一样玲珑的周遭景致，仿佛雪入盆景，四周静谧，自然一番惬意所在。或者再走得远一些，离开小镇，有小径被扫开一条痕迹，直接通向绵延的白桦林。相比仲秋时分的富足与艳丽，渐入深冬的树林清减了许多，只留一片青灰颜色远远亭亭而立。越过结了冰盖的湖面，密林中随便一走，脚下都是踩碎枝叶的咯吱声。似乎这里也从不起狂风，偶尔掀过一阵，也只是枝头晃晃，抖下些枝杈上的积雪，就像天地洪荒的清冷对视与呼吸，只许一人时的心领神会。偶尔有孤独的山鹰掠过头顶，也有倔强的姿态。遇见在山林中巡视的人，照例把脸藏在厚重的棉帽后面，只留一双眼睛眨眨弯弯，用爽朗的东北腔关照：别跑太远，林子深了就更冷，还是早些回来，暖和的。短短几句，几乎就像吃了暖炕上端着上来的当地土菜，浑身暖。雪国自古如此，无关热闹与否，还是一如既往的情怀，随着雪一来一走，就留下许多念想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