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 细节

在“大津鱼忠”105年的房子里吃京都式怀石料理，是此次到达大津的第一餐。同行的人说，房子怎么看都不够古老——我们习惯古老来自印记斑驳的墙面、粗糙污损的桌椅——这里不是，古老来自于细小却精神奕奕的日式庭园，还有料理里的传统：代表秋季伊始的红薯，红色的魔芋，鲜美的刺身花儿一般，土豆泥裹着牛肉圆子，每一道菜都有如近江牛肉和当地女子脾气一般柔润。近江牛是本地餐桌上的上品，这些牛，传说中，不，确实是饮琵琶湖水，食麦和米糠，偶尔会喝糯米做的甜酒刺激食欲，肉质甜美，有一种极其细腻的口感，是滋贺一带的传统美味。第二天晚餐聚会的久寿太郎（Kusutaro）餐馆的主菜就是牛肉，若不订餐难得等到散座，此刻已经高朋满座。人们围着开放式厨房的U型台，或散坐着，牛肉的香味弥漫在暖融融的空气中，整间餐厅客满也不过容下30几个人。和牛软糯、味噌鲜美，冰淇淋清甜，每样都风卷残云，我们席地畅饮，不时麻了左脚再酸了右脚。

清酒还是梅酒？我这样好酒的人每一餐都碰到这个问题。在参观过130年的位于岚山上游的丹山造酒厂以后，我明白那些让我在冬日里“觉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好酒之所以入口绵软醇香是因为挑选每颗酒米，每次翻蒸搅拌都要人工劳作，这百多年的酒厂积累了多少心得，可老板说在传统手工酿酒行里，他家算是新的。

品酒室的地炉里还有经年的炭灰，旧式墙面的坡度依然作为传统的收纳空间。从每年10月到次年6月，丹山家忙得不可开交。用顶级的酒米发酵，无添加也无过滤，自然成熟。主人家谦称产量不大，却也每周送往纽约、台北、新加坡和香港的料理店。而就在每季开始酿酒前，主人要去神社举行专门的仪式，请神眷顾当年的成酒。老板的自由发挥不在于酿酒而在酒的名字，他之最爱是山田锦。

MIHO美术馆是另一种承继传统的可能，是小山美秀子女士毕生的梦想。撇开宗教的一面不说，迎客松有150年了，建造中使用的九州来的榉木有300多年了，信乐之乡的两幢古老农舍是琵琶湖畔搬迁来的，200多年了，贝聿铭先生依山林顺势而建的广场、隧道、美术馆主馆，与它们共享天地。

走进接通主入口和主馆的长长的铝制隧道散发着魔幻的光彩，隧道里，有日式扇子样的灯具，走在弯曲的隧道里，眼睛会逐渐被尽头的色彩点燃，春季是樱花的粉，深秋是红叶的艳，又或是日暮时分的夕阳。穿过隧道，有进入桃源般的开朗，青天下一座悬索桥，再后面是长于山中的美术馆主建筑。

这里的山丘曾经消失过两年，是贝先生为了顺应《自然公园法》的限制，把大部分建筑物建在地下，先挖土建造，再回填土，种上与原来相同的树，这样山丘修复后，建筑与山林不分彼此。在整齐修剪的树木夹道中，走上高台阶，有一种庄重典雅的仪式感，朝圣般的庄重。贝先生设计的房子既取了来自农舍的形制，又做了诗意的发想，用四角锥似的形态创造出山峰耸立的感觉。而走进美术馆内部，制造光影效果的屋顶玻璃，意大利大理石灯具，铝质材料做成的仿木遮阳板，让室内温暖、通透、柔和而变幻莫测。在博物馆北馆，陈列日本艺术品的部分，还有一座表达日式传统的石之庭院。

这座本身就散发着艺术异彩的建筑守护着很多珍藏的古代遗产。这包括，埃及的鹰头神像（公元前1295-1213年，现存世唯一的银质神像）、巴基斯坦的甘达拉佛立像（二世纪后半期，现发掘的最大两尊神像之一）、小亚细亚浮雕精灵与侍从（公元前883-859年）等，当然也有不定期的日本传统作品展出。这一切都缘起于小山女士通过艺术之美，提升人类心灵的宏愿。

琵琶湖上晨曦初露时，我从琵琶湖大酒店的窗口望出去，水波鳞起，船只归港，现世美好。那时，我只知道1926年湖上就开始有游湖的船只，并不知道1970年代此处被现代化污染，1977年更是发生赤潮。那之后，政府、企业、家庭，从防、治、养护、高科技研发等多方面，坚持理想，建立新传统，回归自然的方式修正了自己。30年后，琵琶湖浩淼烟波，再次动人。乘密歇根号游湖的人们，有的在上层甲板上凝视远方，有的在二层观看表演，另外的可能在餐吧小酌。VIP区域前是船头一片没有遮拦的蔚蓝，风帆爱好者，泛舟的人们，就在粼粼波光里自行其是，自由而美好。

我想起，之前在神社祈福时，我摇了铃铛，鞠了躬，拍手两次后，竟然把想许的愿忘记了。然后，我双手合十，就静静地审视下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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