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奔北领地

在卡卡杜，部族栖息地大多远远避开旅行地。层层丛林遮掩，至多看到时不时腾空而起的烧荒烟柱。Nifty决定带我们去阿纳姆地。虽与卡卡杜的领地只隔着一条浅浅的河湾，阿纳姆地作为原住民文化保有最完整的区域，至今仍然活力四射。宽阔的平原上开始出现矗立的连绵山脉，裸露的巨石因长期冲刷和风化，暴露出日经月累才会荡涤出的灰白色，随着路途行进，整片地流转蔓延。原住民认为万物有灵，山则是其中居住神明和供奉祖先的圣所。几乎每座山，都有年代久远、千头万绪的传说，对于附近的部族，是维系生活方式和精神信仰的支柱。因此，大多山峰和附属土地都被视为只有部族人员可以进入的圣地。阿纳姆地的游览规则更加严格，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随意停车和下车走动都被严格禁止。而我们要去的Injalak Hill，位于阿纳姆地中央区域，是为数不多、经协商而向游客有限开放的圣山之一。而因原住民艺术在国际市场上大放异彩的Injalak艺术文化中心就在圣山脚下。

导游阿蒙平时就在艺术中心工作，他的画作曾数度入选澳洲原住民艺术国际展，其诗作在当地也是流行颇广。圣山开放之初，他便在第一批接待游客的导游之中，因为“没人可以比他讲祖先的故事更好”。当然，阿蒙的英语也极其有限，在登山途中，他经常突然停下来，拍着脑袋想单词。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们站到那块布满巨型岩画、如同扇子一般的巨石底下时，时间仿佛一下变慢，和蒙阿缓慢的话语渐渐合拍。头顶上岩画，大多已有百万年之久，只是因为石峰向前伸展，遮住了风雨，这些用各色石块加水制出颜料勾勒出的图案，在百万年之后，依然清晰艳丽。原住民曾经不善用文字，绘画和歌咏是他们记录和和传承时光的方式。每每登上圣山作画，都是一场漫长的宗教祭奠。完成一幅画作通常需要两天，或者更长时间。累了，便在避风的角落里睡去，醒来继续。即使图案简单，也用了十足的气力和心。题材仍是牢牢连结着这片土地，草虫万物，还有神魔英雄，再带孩子来看时，口中就成了故事。百万年下来，图片一层一层铺展重叠，但阿蒙依然能清晰地记得每幅图画对应的传说和故事，甚至那些悠长繁冗的祈祷调子都不错一个音符。当我们悄无声息地穿过部族先祖的墓穴，来到面向部族所在山水的悬崖边上，阿蒙就独自一人坐在悬崖最前端，哼着古老的调子，望着山下的村庄，目光如鹰。村里又添置了几间政府资助的新房，女人们聚集在广场凉棚下做着手工，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刚刚完成了一幅大型画作，几个人搬着到广场来，晒干湿漉漉的颜料……阿蒙说，新技术，新访客，新房间，新生意……可一切其实都没怎么变化，这山头，先祖们还看着他们守着生活，等到有一天，他也会在这里，看着儿孙继续古老的生活哲学！

所以，无论何时来，只要在这儿，自己习以为常的那些生活方式都得暂时退却，跟他们学着静下来，慢下来，重新与大地连结、呼吸，甚至对话。就连我们行程中最后拜访的奢华酒店Wildman Wilderness Lodge，也少见都市的矫揉，只做了10间独立木屋和15顶粗帆布搭起的帐篷，中间的大堂也是横平竖直，一点累赘也无，简素得很。万般风华让给了玛丽河一旁空旷的焦黄土地。成片从玛丽河岸飞来的野鸭，三两只蹦跳而过的大袋鼠，还有不远处新生长出来的蚁冢森林……无一与自我的生活有关，却是这片土地的原初。设计师在成功完成了乌鲁鲁岩华篷酒店之后，让同样的概念以更低调的姿态在玛丽河复生。临近黄昏，我坐在泳池边，看着工作人员将露台上巨大的火盆堆满木材，燃起篝火，参加原住民徒步的客人刚刚回来，交谈都是低声。太阳西坠得快，转眼就已压到森林边，光浓烈得如同将死的血，喷涂得这片土地要烧起来一样。起先呆在屋子里的人，都披着毯子纷纷出来，只是默默看着。背后的那端，暗色已经涌起，甚至可依稀看到密集的星辰。耳边似乎又响起阿蒙吟唱的古调。我们计划像猛士一样在北领地蛮荒里飞奔三天，却最终被这里的沉默和深邃折服，如虔诚的信徒一般，看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