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奇观

房船旅行

我解开系在码头锚桩上的缆绳，用力将船身向外推了一把，然后纵身跳上甲板。房船慢慢飘离码头，我扭动开关，启动了船尾的发动机，将控制杆稍稍推前，船头推开碧蓝的湖水，缓缓向羚羊码头（Antelope Marina）的出口逝去。港口里停满了大大小小房船，列成房船阵。港内行船的底线是不能掀起太大的波浪，所有船只进出都必须以最低速度行驶，不仅不会干扰锚地里的其他船，更保证不会有太大的波浪冲刷堤岸。

鲍威尔湖是真正的世界房船之都，百多公里的河道蓄水形成的人工湖面上常年保持着近2000条房船。奢华者动辄数百万美元，最简单的也比陆地上同样的房屋贵上许多。如果不打算一掷千金当场拍下条新船，也不妨在这里租条房船去湖上游览居住几天，感受一下另外一种休闲方式，也许就会爱上这种水上人家的享受生活。

在美国，房船不是什么特别新的度假方法，但近年来高科技发展和对生活质量的精益求精，则让房船度假的方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或一家人，或约上几个好友，租一条中等规模的房船，带上自己最爱的食品和饮料到湖上去。带着自己的客厅，自己的厨房，自己的卧室，在碧波上优哉游哉地晃上几天。白天可以玩水上游戏，也可找一处沙滩野餐。船上的厨房设备一应俱全，有厨艺手痒的朋友在这样的环境里演练一下手艺，绝对是这辈子烹饪经历中极为独特的一次。

在水上晃晃悠悠漂泊一天，远山近水，无比惬意。天近傍晚，就得考虑晚上在哪里扎营了。看中了悬崖绝壁环绕中的一处沙滩，将船头对准湖岸，快近水边时关闭发动机，让船身轻轻冲上沙滩搁浅，跳下船头，左右拉出缆绳，在沙滩钉下固定锚。湖湾极其安静，沿湖的红色砂岩在夕阳渲染下，更是灿烂惨烈如血。格林峡大坝让科罗拉多河这一段水位上涨了许多，也让过去人力无法企及的那些偏远角落成了通途。峡谷里分叉极多，除了夏天最热闹的季节，其他季节船会散得很开，相互很少干扰，各自安静享受小日子。

爬到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安静看落日时分的山崖在湖水里的倒影，傍晚的色彩很浓厚。都喜欢用稳重如山来形容坚实，但山影倒映在水中却总无定型，颇有些抽象艺术的感觉，不停扭曲着，倒是浅水中生长的水草戳破水面，微波荡漾里一动不动。

石头很大，显然我不是第一个攀上来坐着的人。砂岩石质很软，石面上刻着很多名字。有的草草一笔，有的却刻得很专注，图案和字体都专业，显然下了一番功夫。到此一游是孙大圣留下的传统，中西人物不论名气大下，有此好的不在少数。鲍威尔先生大概不知道日后这里会出现一片湖水，更不知道这湖会以他命名，据说他也在格林峡深处某块石头上留下了摩崖签名，但没人知道具体位置，也许随着水库的落成沉进了深渊。

离开主航道，离开佩奇城的视野，停泊在侧边峡谷最大的好处是你能找到片只属于自己的大自然。夜色渐渐降临，天空从深蓝变成了漆黑，坐在沙滩上燃起的篝火旁，火光映亮，环绕着我们的山崖绝壁。也不必担心篝火渐渐熄灭，这里没什么野兽，火光消失了，索性把船上的灯光也都熄灭，安静躺在沙滩上，枕着胳膊看满天星光。

马蹄大弯

佩奇城之所以会出现在地球上是因为格林峡大坝。20世纪上半叶，美国人沿着科罗拉多河建起了好几道超级水坝，让奔腾的科罗拉多河变成了一座座巨型水库，河道串起碧蓝湖水的珍珠嵌在北美大地上。著名的胡佛大坝是当时世界第一高坝，但毫无疑问，220米高的格林峡大坝（Glenn Canyon Dam）后的鲍威尔湖（Lake Powell），是所有这些水库里最美的一个。

佩奇城是当年建坝的基地，离开举世闻名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入口处只有十多公里。这里曾经只有咆哮的河水和深不见底的
峡谷，除了千百年居住在荒野中的土著，鲜有外人会来这里。大坝建成，日后的维修和运作依然需要管理，水库形成后出现的奇景，也让许多人不忍离去。佩奇渐渐成了座颇有规模的城市。也成了鲍威尔湖国家休闲地的门户城市。

站在飞越格林峡大坝一侧的铁桥上可眺望水坝后一望无际的水库碧波荡漾， 可低头看看脚下数百米之下的科罗拉多河床。没有大坝的岁月，格林峡就是脚下那陡峭森然的景象。去马蹄湾的路边新修了一处观景台，大片裸露的山石，嶙峋的砂岩。找块平整的地方坐下野餐，探头就能看见峡谷边直上直下的悬崖，景色绝佳，却无其他游客，难得的安静。

从这里可以看到格林峡大坝和旁边那座格林峡大桥的全景。很难想象人类是怎么完成这项工程的。桥的承建者在崖顶荒野里先将整个桥完整造起来，确认一切完美了，再将旱桥拆开成左右两大截无数小组件，用大卡车装了，穿过亚利桑那荒山野岭里临时辟出的土路，千辛万苦运输两岸选定的桥址。从百丈峡谷两侧同时开始施工，这座钢铁大桥在在水面上空200米处完成高空对接时，最后的装配误差竟不到半公分，可谓工程上的奇迹。

大部分格林峡谷都已被水库淹没在几百米深的水面之下，只是大坝之下的峡谷里，科罗拉多河还和千万年前一样，在原始的河道里不紧不慢地流淌。马蹄湾就是这原始河道中最著名的一段。科罗拉多河在这里绕过一处纵深数百米的石崖半岛，河水绕出近270度的圆形，形成了一处巨大的马蹄湾。

从路边的停车场走去马蹄湾悬崖边需要穿过崖顶的荒野，一步一陷的沙地，似有似无的道路。走在沙地里看不见前方断崖，满眼都是一球球的沙漠灌木，如果没有游人，这会是段很孤独也很让人绝望的路。不难理解，在大坝出现之前，这地方为什么会那样荒无人烟。

站在悬崖边是需要有些勇气的，且不说脚底的细沙让石面变得溜滑，从小就有的恐高症此刻更是发挥到了极致。离开悬崖边还有十多米就觉得心里发慌。马蹄弯的悬崖垂直落差超过200米，稍微远点，就只能看见峡谷对岸的山峦，谷中景象是完全看不见的，而想看全整个马蹄大弯，不到真正的崖边，就绝无希望。既然来了，岂有不看之理，四肢着地，一点点蹭着离开崖边，鼓起勇气，探头张望。

那是飞在空中，随时可能坠落深渊的感觉。只是那深渊实在太美了，垂直山壁黝黑的衬托中，一带碧绿碧蓝的水在谷底蜿蜒，一艘快艇驶过，绕过山脚，拖出散去两侧白色尾波。我承认我那一刻很害怕，但也很刺激。更要紧的是，我在那一刻决定，必须下到谷底去，从水面看看此刻的崖顶，该会是件更好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