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精神

当飞机开始在西雅图机场降落时，我在笔记本的内页上写道：“西雅图新动向，杂志供稿。避免写所有有关天气的老生常谈和不得要领的东西。没下雨，没有忧郁，没有咖啡，没有法兰绒衣服，没有蹩脚的东西。”

这样做不会太简单。当我们穿过忧郁的铅灰色天空，新的波音飞机像许多新款汽车一样，停在波音专用停机坪上，我们乘坐的飞机飞近时在侧风中抖了几抖，西北地区机关枪似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我还剩下的一点咖啡都溅在了法兰绒衬衫上，涅磐的合唱曲“少年滋味”在我的头脑键盘中鱼贯而过。“嗨，嗨，嗨，怎么这么低啊。”欢迎来到西雅图。总是这么不同。也总是这么相似。

我靠写小说谋生，所以经常去西雅图。或许是因为在那儿土生土长的亚马逊，或许西雅图（还有它的小兄弟俄勒冈州的波特兰）成了美国最后的净土，书籍仍旧在文化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人们会激情满怀地对此消费、讨论、思考、批评，但让我在文学上稍微打住一会儿。西雅图是一种精神状态。大自然构思出这片有山有水的风景时，自然是废寝忘食地赶工赶出来的。即便最漠不关心的人也会发现冥想和内省在这儿颇有市场，心灵可以在此消停下来，没入昏昏沉沉之中，犹如细雨流连在玻璃窗上。我是乘渡轮从西雅图去Bainbridge岛的，城市诡异的钢筋玻璃天际线在我身后消退而去，大自然用它那闪烁着水汪汪光彩的太阳和郁郁葱葱撩拨着眼睛，冬眠的岛屿散落于地平线那头，犹如伸直的胳膊。一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子男人郁郁寡欢地告诉我他的身世，最后以这句话作结“我在希尔顿工作得精疲力竭，所以就坐渡轮坐过来坐过去。”我觉得可以对伟大的太平洋西北部智慧做个结语。忧郁挥之不去——这不是一座选择背对悲伤的城市。在西雅图有许多事情可做，但过会儿，如果觉得沮丧的话，就跑到渡轮上坐过来坐过去吧。

如今，西雅图正在巨大宏阔的边缘上盘旋。如果全方位的轻轨系统最终建成，使城市摆脱曼谷式的交通拥堵，那“世界城市”效应就会很好地达成。但并非每个人都对此欢欣鼓舞。和美国其他任何一座城市不同，西雅图是座对故土的执念特别重的城市，所有事情都和那儿的一草一木有关，就像罗马人。

我朋友Christopher Frizzelle就是某座山头的爱国者，那地方叫国会山（Capitol Hill），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市区，那儿堪称世界上各项服务最到位的地区，任何东西应有尽有，如西雅图风味的印度thali饭、咸味焦糖冰淇淋。Chris在美国最奇异、也是最棒的报纸工作，那名字也是名至实归，叫《陌生人》。那《陌生人》究竟有多怪异呢？最近它登了篇写西雅图六棵最性感的树的文章。这家报纸很看重尖刻犀利的Dan Savage，也是唯一一份把书评提升到由主编撰写的高度的媒体。Chris Frizzelle就把自己的职位称作“西海岸最好的工作。”他对占领西雅图运动的反应是：“我会说这句话：无家可归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任何一个游客都会告诉你，西雅图总体来说很友好，不矫情，但最好还是让那些疯狂的居民别太锋芒毕露才好。所以一整个星期，我就整天同Chris和《陌生人》执行主编及美食评论员Bethany Jean Clement，还有一小帮西雅图的朋友们混在一起。我们吃饭，喝酒，喝酒、吃饭，打的跑遍全城，读书，看鱼，观云，可能还有一些事，但我都不记得了。

但我真的提到我们读了书吗？西雅图是Elliott Bay Book Company的所在地，这是家坐落于市区Pioneer广场上的传奇公司，最近又搬到了国会山上。这家出版社为许许多多人办过朗读会，有西雅图居民Sherman Alexie，也有让人讨厌的Ralph Nader。但西雅图最好的朗读会也许根本和作家不沾边儿。Chris在古老的Sorrento Hotel定期举办的朗读会就属其列。没有什么大胡子诗人登上讲坛。他们也就是因为书和阅读而聚到了一起。有点像大学图书馆，只不过这是在Sorrento酒店漂亮的Fireside房里，里面摆满了豪华的沙发，有座原来就有的壁炉，和大学图书馆最不像的地方，就是烈酒的选择很丰富。经过轻轻翻动的书页声和偶尔吃一口东西的声音，我发现《白鲸》、Mary Karr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是重头戏，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人和留着海象须的Kindle战士中间有60%买了这些书。静谧、绅士般的交流、电光火石般闪现的急切的交谈，在酒精弥漫的房间里渗透着。就我在西雅图的所见所闻来看，他们都很有魅力，鼻子埋进书里，大口大口喝着酒。有个热情的年轻人翻动一本《搜寻微托邦：直抵美国白人心脏的不可思议之旅》，告诉我：“我是从图书馆借的！”

他说的西雅图中央图书馆本身就是个奇迹，是由荷兰建筑师Rem Koolhaas设计的美国首座重要的建筑。从所谓“第一座山”的Sorrento Hotel下山后，我发现Koolhaas的图书馆在阴沉的市区中央，好似黑水晶般熠熠生辉。坐落于商务区朴素街道网之内的图书馆，溢满了书卷、扶梯和阅读空间的棱角分明的玻璃外壳犹如淡黄绿色的梦幻世界，而Elliott湾的蓝色河流则在高楼大厦间窥视着。从手中的书上抬头望去，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巨大的蜂窝内，室内与室外完美的平衡给西雅图做出了定义。 次日，Chris、Bethany和我去国会山上的Café Presse用午餐。世界上的每个地区应该都复制一下Presse。其设计是西北地区的极简主义风格，而西雅图的潮酷小娃其实也和潮酷的大人也没多大区别。这儿的人要比布鲁克林人或旧金山人更老成。Caffé Vita的奶咖极棒。甜甜的藏红花蒜味汤或许和上面提到的奶咖一样奶油味重。“我最喜欢吃这个了，”Bethany说的是Café Presse的招牌菜，两份蛋配火腿和格吕耶尔奶酪。对一个老饕而言，在市区这家“吃起来味同嚼蜡”的新餐馆里，对炸青番茄这道小菜所做的评价，应该算是很高的了。Bethany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如Swarthmore、旧金山、布拉格待过。但她还是回来了。正如她说的：“两座山脉、两条河流，天气晴朗的话，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了。”Café Presse无疑就是个世界主义者。这儿是能看到橄榄球比赛的少数几个地区之一，要是突然有着出其不意的冲动的话，还可以买到新出的法国杂志《新观察家》和《外交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