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金边

金边许多酒吧餐馆的名字颇具法国殖民特色，例如Le Deauville 和La Croisette，不过也有英式名称，如Hope & Anchor和Jungle Bar。这些地方没有穿亚麻西服戴遮阳帽的外国客人，如今的外国游客打扮多是女人戴藏饰脚链，男人扎马尾辫、穿印度衬衣，他们想必都是常看《孤独星球》旅行指南的时髦人士。傍晚最受欢迎的场所就是洞里萨河上的西索沃斯（Sisowath）码头，该码头毗邻国家博物馆和皇宫（分别建于1917年和1866年，遵循同样的“传统”风格，如雅致的尖顶、金色的屋顶和檐壁上的神话人物造型，受到当时法国殖民者的赞赏）。码头上的外国记者俱乐部是用餐的好去处，不过这栋迷人的殖民风格建筑不是俱乐部，外国记者也不多，但它服务周到、口味不俗，而且除西餐外也有少数当地特色的菜肴。

游客们在FCC和码头上的其他酒吧喝酒，当地柬埔寨人则坐在河边草地上，敞开衣襟扇风，如此才能稍许感受到微微河风，时至深秋，潮湿的热气依然毫不收敛。拖家带口的家庭在日暮中享受着野餐，情侣们则在阴暗的地方亲吻拥抱。还有人来到香熏环绕的神庙前，请那些形迹可疑的摆摊人算命。年轻人喝完啤酒和碳酸饮料，将空罐头随手扔进了慵懒的河流中。

它完全是座典型的东南亚城市。然而，说起并不久远的梦魇，它悲伤仍在。金边市民从中幸存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喝咖啡时，一位记者跟我讲述了他们一家被迫迁离城市的经历。当时他父亲的汽车被困在莫尼旺大道的人山人海中动弹不得，还是孩子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有个惊恐万分的妇女走上来，拿出所有的金银珠宝给他父亲希望上车。没过多久，他们还是不得不弃车步行，而且到了奴役营之后金钱根本没有用处。他还记得早上满载人们而去的卡车空空而回，只剩沾满血污的衣服。最终他们一家侥幸才逃脱了同样的命运。

经介绍我认识了柬埔寨档案中心的主管尤区汉，该中心收藏了红色高棉时期的文献证据，这不仅是作为历史纪录，更是要帮助幸存的受害者寻求法律赔偿。帅气的尤区汉在红色高棉统治结束后，到纽约学习并在达拉斯工作过。我来到他的办公室，这儿原来是深宅大院，房屋的主人再也没能从屠场上回来。诸如此类的房子不在少数，现在都被用作办公室或餐馆。我们谈到了获得可靠证人的困难所在；有些人是因害怕不敢说，有些人是期望获得赔偿，而当年的刽子手、狱卒等人却是贫困不堪。

全靠女仆的帮忙，尤区汉和家人才能死里逃生。那时还是小孩的他，对待这个贫穷的乡村妇女非常无礼，后来她虽然加入了红色高棉，但还是忠诚地保护了以前的雇主。尤区汉向我讲述这个故事时不由地微笑起来。我问他是否还有许多人常提这段往事。他回答说1970年代以后出生的孩子都比较反感父辈们谈论自己的苦难经历：“他们觉得这是用来教训他们的。”不过这个话题是避也避不了的。

秋天的“恶鬼节”是柬埔寨历法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那时人们会将食物和饮料拿到当地寺塔供奉亲人的亡魂。如果没有充足的食物或水，这些亡灵就会诅咒在世的人。“大部分的亡灵都是死在红色高棉手下的人” ，尤区汉说道。“人们一想起饥饿，就变得十分激动，要比回忆起拷打甚至屠杀更加严重。那就是为什么这个节日如此牵动人们情绪的原因。”

他又微笑起来，但他随后跟我讲述的事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他说，节日那几天，金边城一半是空的，几乎和1970年代的时候一样，大部分人都会返回自己的村庄。红色高棉进入金边之前就住在这里的老百姓差不多都已过世。

尤区汉或许会在完成这项计划后回美国。对他而言，金边再也没有家的感觉了。

与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红卫兵不同，红色高棉实际上并未摧毁许多建筑。近年来开发商推倒的建筑要比1970年代革命者毁坏的多得多。除了几幢漂亮的殖民时期房屋，一部分金边市最有意思的建筑都是建于1950、60年代，为现代热带雨林风格，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新高棉建筑”，它明晰、朴实的线条是包豪斯建筑学派设计的一大特点，只是在配合东南亚的高温天气时稍作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