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上海的后现代生活

苏州河的声名湮没并非一朝一夕，正如它如今的苏醒也绝非电光火石。这条在一个世纪里因淤塞、污染、航道萧条而在大上海的商业世界和市民生活中逐渐身份下沉、前途黯淡甚至被闭口不提的母亲河，却因赶上了“后现代”的好机缘，忽然间以艺术和创意之名，活力四射地复兴了。 文/王国慧 图/朱海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讲述苏州河的权力，即使这是一条已经年缄默于众说纷纭的河流。 2001年初冬的一个夜晚，我在五原路上一间狭小的老洋房里第一次看到娄烨的《苏州河》。我的上海同学们对着开篇长镜头里缓缓漂流着的河岸、码头、废船、垃圾和各色人等莫名惊诧，甚至引发了苏州河究竟是在上海还是在苏州的争论。那时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真的有很多个上海，它们多样且分裂到和部分当地人的生活完全无关。当然这样的分裂颇有些强者逻辑，有太多上海人没见过苏州河，但几乎没有一个外地人来上海时不去朝拜外滩。 作为一个在上海生活了7年的新移民，我和苏州河的接触机会屈指可数。我得承认近几年来我默默忍受着苏州河岸重燃诱惑的星星点点——住在乌镇桥边旧仓库里的登琨艳得了文化遗产保护奖，前卫艺术家们从南苏州河到莫干山路的边缘迁徙居然成就了上海SOHO，创意产业的大旗终于名正言顺地半接管了曾朝不保夕的工业遗迹。但如果我碰巧不是前卫艺术爱好者，也不是所谓创意人士，那一年也去不了几次的参观就更像是种行为艺术。这样的苏州河依然不是我的，就像不是大门紧锁的电脑公司旁边倒马桶的阿姨的，不是穿过满地果皮的摊位急着送水的三轮车夫的，甚至不是希望能有个河边来踱步晒太阳的小市民和漫游者的一样。我们共有的背景仅是新闻播报员喜悦的音频：苏州河水变清了，小鱼小虾回来了。 在众声喧哗里，河终于醒了过来。平庸的生活依然如故，但时尚的想象力却并未每况愈下。从上海第一家精品酒店到标榜米其林三星大厨的Mimosa西餐厅，这个“一号码头”居然不在黄浦江边，而是在苏州河岸。“苏河艺术中心”再度开幕，莫干山路50号成了M50，老字辈的画家们也开起了家具店、咖啡馆和茶馆。创意产业链、工业遗产保护和水岸豪宅成了这条河上最时髦的标签，它身价上涨，潜力十足，既像符合了主流希望的另类先锋，又像是再就业到高新产业的下岗姆妈。河水的净化工程或许能跟进成莼鲈之思的风雅，若再开通了观景游船，建起了更多酒店、餐厅，住行两宜，那不仅是创意工作的背景，更是都市休闲的走廊。说不定苏州河真就成了上海的塞纳河。只是如今，在奔向新理想的过程中，它的分裂并未消弥，反而更趋强烈。 但无论有怎样的先锋姿态和复兴气象，苏州河毕竟不是黄浦江。外滩无疑是最显赫奢靡的上海，但如果连她的衣香鬓影都松弛不了你绷紧的都市面孔和神经，或许该换双休闲鞋，去草根又先锋的苏州河边走走。骑单车或许是个更妙的主意。这绝对是醒酒透气的都市健康良策，对陈升歌里所唱的40岁以上的男人尤为重要。如果你有些幽默感，有些耐心，有些对智力冲击的期待，喜欢大太阳下看老太太唠家常，或者向晚南风里趿着拖鞋散步，那么你肯定会像我一样，不介意在一条传奇复苏而又微微人格分裂的河边寻找一个又一个上海“进行时”。而这过程甚至是令人陶醉的。 个案1： 层叠的开始：乌镇路桥的两岸 每个人生命里都有自己的那条河，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苏州河上相遇。从乌镇路桥到西藏路桥这一段河岸，其实正是苏州河甚至上海滩所谓创意产业的发源地。河在此处醒来，并且已经开始后浪推前浪。 “我和太太最喜欢穿小弄堂，散步，经常在河边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当初要找房子，我就说，沿着河边找就对了。”说这话的时候，身着T恤的袁文儿丝毫没有 “挪威餐饮大王”的派头。我们坐在他的“苏河”西餐厅里喝咖啡，从这个昔日荣氏面粉厂的顶楼看出去，南北高架上流动的车河被近前苏州河面的薄雾轻轻托起，上海的早晨忽然有了某种温柔的凌越感，像我们面前压在清漆老方桌上的洁白的细麻桌布，清新而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