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博七拍

试一出 先声 关于博物馆和当代城市的关联，或许总有人乐见戏剧化的震惊。如毕尔巴鄂（Bilbao）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正渲染着一个以建筑促成城市复兴的奇迹。而这种兀立于城市肌理之上的成功特例，或许正误导着人们对全球博物馆整体景观的把握。 作为当代城市空间的重要构件，一个博物馆计划的成功，远非单纯依靠符号化的视觉冲击即可获得。如果我们把博物馆看成是供公众分享的“历史的容器”，那么如何在“容器”和其展示的“内容”间取得平衡，并植入其所在地域的文脉，或许才是城市文化景观中最值得揣摩的“营造法式”。从这个角度，没有一座博物馆比苏州城本身更适合成为“苏博”。而当最初的机会失去，它只得回身觅段缝隙，清出场景，煅烧一件新容器，期待能衔接自己的前因后果、旧梦新缘。 如果追究隐喻也是衔接时光的一部分，那我更愿意欣赏处处局限的苏州博物馆新馆，而非大刀阔斧的干将路。利刃与容器，既是这古老城市的双重血脉，又正是这现代城市的两种渴望。干将锋芒过处，古城躯体上至今仍有断裂的经络呻吟；而苏博端坐如含蓄的容器，吐纳着吴地上敏感的气息。宁唤小心轻放，不强标新立异，大师的调门至此忽然低回了几许。有人说是怯了，我却敬重这怯——近乡自然情怯，何况是在竞相蓬勃的今时今世。 第一出 此街 午后的北园路，细雨淋漓，行人稀少。转至百家巷，街面忽拉阔数倍，一带院墙森严。照壁上书“润园”二字，竟比拙政园的旁门还要高大。门口警卫鹤立，正是现下苏州城有名的“顶极墅宅”——拙政东园。这名字倒是讨巧，且不说名园的千古兴废，仅凭这“世遗以东”的私家置业，便足以凸显财富当先的“新”苏式奢侈。 如今的东北街一派整饬，分外明朗。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意，在此成了努力经营的素雅。古色古香是一把刀，双刃，机锋待考。路过宽，雨点刚淋上石子路，不待腾起烟尘，便消散了。两侧店铺的内容照例有些乏善可陈，但外貌的色调总是相宜的。或许这便是苏州的好处：即使欠缺细节和回味，但它扑向现代化的身段依然保持了某种影影绰绰的姿态和气息。拙政园大门以西，便是忠王府：大门洞开，两旁石狮子依旧，李秀成像端立庭院正中，仿佛名正言顺地收复了“失地”。 苏博的外貌显然比这些邻居更为低调。只有当白墙上的黑色从瓦片变成了石条，围墙忽做折角内凹，方意识到人近门前。此处街面开阔，埠头正停着招揽生意的游船。街当中孤零零一口八角石井，让我忽然想起怡园那口井——形而上的诗情画意里，便多了些默默打底的人间味道。不知这井的出处，但八角显然是有讲究的，或许是特为风水移来也未可知，毕竟是配套工程。 若非苏博新馆的营造，东北街自然不会是这般周全的“文化步行街”。而曾力排众议的新馆选址方案，除了对“世界遗产保护”概念的反复推敲外，动力却更多来自于老街区的改造。于是“圣地”成了“七寸”，最终在各家争执中交给了一位世界级声誉的苏州故人来做文章。好在，于限制内求解决之道，正是贝聿铭的擅长。如今答卷交出，新馆墙内墙外，必要两相协调，四方安稳。而老人家细心琢磨的容器“不高，不大，不突出”，小心翼翼地嵌进了老城的肌理。从颜色到形制，从表皮到材料，以似是而非中的参差错落，呼应着似是而非、大步向前的姑苏城。 门是第一姿态，供人观望，供按捺欲望，也供酝酿。两面坡式的金属梁架结构，玻璃重檐。雨也只顾尝鲜，在双重玻璃上练高低杠。檐下的钢质瓦当是我最爱，老练的简洁、圆通得干净，又有点憨憨拙拙的可爱。长方形的门楣，恰好框着八角型大堂的整个正面。外观依然是标志性积木般的立体结构，只是这次的三角锥上镇了平屋顶。而所有锐角层层累叠，被水平线一压、一折，一送，真就让“墙爬上了房顶”。 前院里简静开朗，售票处和博物馆商店分列两旁。左边一棵松，右边，还是一棵松。检票口的双重玻璃月洞门乍开乍和，里面影影绰绰关着一壁米氏云山，仿佛满川烟草都被锁在了后院。这感觉类似门前不放炮仗，后堂却种了腊梅，春意不是吆喝出来，而是隐隐穿墙过院，来到门前，邀人踏雪寻幽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