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醒几座城

这是16世纪中国城市最流行的戏剧，是市民阶层喜闻乐见的娱乐。如此靡丽，却又生机勃勃。如今昆曲就像蛰伏了500年后得以还魂重生，当苏州才子刘建春在苏州大学的尊师轩聆听清唱，当姜浩峰来到北大的百年讲堂，他们发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走遍中国，苏州、上海、南京、杭州、昆山，两位作者带我们走进一个唯美的梦…… 从江南——苏州、昆山、上海、杭州和南京，到北京，每一处如同梦一场昆曲的花事盛会，直开到“荼蘼外烟丝醉软”。从大学的文科女生，到耄耋老者，知音往往追随剧团。我们熟悉了不仅仅是演员的面庞，记得在每一次与昆曲的接触中，所有人的眼神醉了，早分不出是生在了明朝还是现代，只知道这里是最中国的所在。 苏州 水磨调在园林间曲折萦回 我来到苏州沧浪亭寻找面水轩，就像许多年前林语堂来到沧浪亭，只为寻找一个苏州女子芸娘。我刚走进沧浪亭大门，就听见婉转悠扬的笛声萦绕左右了。 前不久，白先勇先生也来到苏州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这是刻在沧浪亭石柱上的一副对联，写在这里不知几百年了。白先勇在亭子里辅导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男女主角，他要求杜丽娘在跨进花园后，即使背对观众，也要让他们看得到她的欣喜之情。他说，也许观众是看着你的背面，你要让他感觉好像你一步跨进去，就跨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这样说时，背景处那绿藤红窗烘托着粉墙黛瓦的建筑就是面水轩了。轩内摆放着一些明式桌椅和藤椅，中间空出的一块地方就是舞台。笛声和水磨调一起响起时，便觉得面水轩的一切和昆曲是那样合拍。曲折萦回的水磨调和园林曲径通幽的水面与回廊都表达唯美和精致，形式不同，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 假如是星期六的上午，还可以在网师园旁边的苏州昆剧传习所见到顾笃璜老先生。他会和一帮老头或年轻人坐在四仙桌前聊一个上午的天，内容当然都和昆曲有关，同时，他的两个女博士助手也会在一旁微笑聆听。顾笃璜曾担任过苏州市文化局副局长，他笑称那只是一个“小吏”。退休后的他被媒体格外关注，因为导演昆剧大戏《长生殿》获得成功，也因为他出身名门，怡园是他家的，江南著名的藏书楼过云楼也是他家的，据说上海博物馆的半壁江山是顾家捐赠的。 尊师轩是苏州大学东吴曲社活动的地方。建筑物是江南古典园林的风格，位于校园内一条小河对岸。在满是西洋风格的建筑物之间，小河是一种恰当的铺垫，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距离。黛瓦粉墙，飞檐翘壁，四面都有雕花的窗，让我想起沧浪亭的面水轩。清乐未央是曲社社长，她风风火火的，手里拎着一个马甲袋，变魔术似的从里面拿出啤酒、可乐和纸杯。她说有酒才有诗啊，喝了酒什么都好说了。在倒酒的时候，眼看啤酒要溢出杯子，清乐未央飞身扑救，喝了一大口。这个率真的海边女孩，让气氛活跃了不少。 昆曲的风格，显然不是阴柔两字所能概括。不过，在接下来他们唱的几支曲子里，我却听到了哀怨、忧愁、惆怅，尤其是《浪淘沙令》，那样痛彻心腑的忧伤，真是不堪的感觉。尊师轩内鸦雀无声，敏感的人听得心荡神驰。这昆曲看似内敛隐忍，里面暗藏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西斜的阳光映照在小河里，又通过小河的波浪反射在斑驳的柱子上、屋顶上、脸上。水磨腔和水里那惑人的幻光有同样的特质，曲折缠绕，撩人思绪，真不知今夕何夕。 最盛大的昆曲场面在虎丘才能见到。过去，每到曲会这一天，苏州家家户户倾城而出，肩挨肩，人挤人，接踵而来。尤其是那些女子，都拿出箱底最好的衣服，通往虎丘的山塘街上就像春天的一场花事盛会。很多人都在路边摆上酒，席地而坐。从千人石到山门，密密麻麻紧挨着的游客多如鱼鳞。远远望去，就像无数大雁落在平坦的沙滩上，又像彩霞铺在江面上。到了深夜，月影疏疏落落，月下树影斑驳，这时，昆曲的高潮来了，一个人登场歌唱，四座皆屏心静听。歌声细如发丝，直冲云霄。每唱一字，差不多要一刻时间。飞鸟仿佛也为这舒缓悠长的歌声感动，徘徊不忍飞去，壮士听到这样的歌声，也忍不住要落泪。 如今，苏州每年都有虎丘曲会，全世界的昆曲迷都会赶赴苏州，就像一次昆曲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