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不安分的新生

偶尔看到愚自乐园一位导游的解说稿，发现他在每段解说词旁都歪歪扭扭地手绘了对应的雕塑轮廓。园内雕塑实在太多了，不注意准会张冠李戴。园中的导游们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一看到目标，那些哲学、艺术的阐释就滔滔不绝。但我猜测，在私下里他们也难免会对一些形态平庸、过于直白或不知所云的艺术品调侃几句。对于成群结队的孩子来说，这些雕塑的全部意义只是增加了捉迷藏的乐趣，而我也曾非常不体面地爬上一张巨石椅登高望远，全然不理会创作者企图表达的意境。 波兰女艺术家芭芭拉·法兰德的《水火之间》显然是园中最为讨好的作品。她当时坚持要把这根高达十米的水纹柱立于水中，愚自乐园花10万元为它配上山西黑大理石水池。水纹柱在水中的倒影随水晃动，似乎确实生出了火光荧荧的感觉。德国依伯哈·艾克的《魔圈》用不锈钢材料绕成大小环体，绕出来的那头被箭头封锁，据说这象征着新颖的空间构成和无限的延伸感，但它高达800万元的成本却常常成为喧宾夺主的话题。 木匠出生的台湾艺术家朱铭为了表达他所洞察的人生百态，创作了一刀刻石雕《人间舞台》，57个体态、打扮、表情各异的巨人散布在松林中，各行其是，像某段被冻结的时空。导游小赵对我说，每一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形象。后来我发现，这不是解说稿里的台词。 小赵曾从愚自乐园辞职，回家复习考研；几个月后，盛永平在桂林街头偶遇落榜后无所事事的他，于是把他招了回来。他在讲解时会不时脱离解说稿，对雕塑作品附以某条理论阐释，或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他正在看的一本哲学著作。桂林的喀斯特地貌以沼泽、岩石为主，因为无法耕种，造成当地贫穷落后，后因开发旅游才因祸得福。实用主义的时代终究会向以审美为代表的精神时代转变，愚自乐园董事长曹光澯强调这一点。其实，除了桂林和艺术在两极间挣扎外，与之朝夕相处的平凡人同样经历着个人痛苦的蜕变。 我住在修行馆以纯白为主色调、像糖果一样甜蜜的情侣套房，每天步行穿过布满雕塑的园子，到心馆的东南亚餐厅吃肉骨茶（那时候亚洲二豚餐厅尚未开张）。这间屋顶吊满啤酒瓶灯的餐厅好歹比修行馆楼下的小餐厅强。 修行馆建筑形态怪诞，四个覆盖着草皮、不等高的直角三角体分别延伸至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最终与青草地面连为一体。室内设计师几乎在为建筑师的异想天开收拾残局，他们在局促的大堂中央掘了一个不规则的浅水池，池中立着巨石和人像，以增强空间感。每个房间内部设计不尽相同，除去浴缸和抽水马桶外，从木床、玻璃灯、陶土烟灰缸、皮沙发，到石桌、不锈钢灯柱，全都产自愚自乐园自己的创作车间。 每次去这个亚洲最大的创作坊，内部永远一派忙碌，穿围身的质朴工人和未修饰的半成品反倒少了几分艺术的矫情。创作车间提出i·Art概念，即由每个平凡人创造自己独特的艺术和人生。也许，这些处于成功进程中却尚未被关注的身影才是最独立和真实的艺术。 白日梦馆曾是曹老先生的私宅，如今这栋神秘的城堡式建筑连带附属设施以每晚12万元的天价出租。它在整个愚自乐园中像是一座孤岛，平日里大门紧闭，而萧立创作的“梦系列”为其定下了基调——这不折不扣是一个男人的梦境。馆内大堂放置着他用五年时间完成的作品“大梦”，四个符号构成梦境中看似无序却显露真相的组合：男人与巨鸟比翼齐飞，站立的女人架住一个面朝大地演奏法号的僧侣。 经过一条甬道进入主卧后，我为眼前的场景瞠目结舌，心里嘀咕：白日梦馆也许该把一切女权主义者拒之门外。房间四壁包裹着顶天立地的裸女浮雕，滚圆的胸部和臀部凸出。巨型圆床的床头骇人地立着一排裸女铜像，她们身形各异，向枕端伸出手臂，如梦魇里发出邀请的幽灵。空旷的洗手间天花板上“星星”闪烁，墙壁上镶嵌着与真人大小相仿的汉白玉裸体。陪同者说，有人认为摸这些汉白玉的感觉比摸尤物的身体更舒服。我伸出手摸一个肩膀，确实是被打磨得细腻光滑、几无瑕疵的皮肤。 愚自乐园拥有全球唯一的幾米作品立体区：“布瓜的世界”和“邓丽君音乐花园”。音乐花园的展厅里回荡着邓丽君甜美的歌声，饰以她最爱的紫色和桃色，陈列她演出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LV箱包。走到那件红色珠片晚礼服前，解说员说：“你们看，邓小姐的腰身极细，以前有模特试过，长短合适，腰却套不进去。” 盛永平是柳州人，酷爱吃鱼，小眼睛、肤色黝黑、头发卷曲，在一场车祸中几乎丢了前排所有的牙齿。他滴酒不沾，睡眠很少，当餐桌上其他人都已经面露微醺、倦意浮现时，总剩他一个人思路清晰、眼神锐利、滔滔不绝。他的一名下属悄悄说，其实，如果盛总想喝酒，没人能喝得过他。 他的旅游营销事业扎根在广西这片旅游起步早、发展缓慢的边远地带。在乐满地度假世界任营销副总时，他曾独创“富翁乐满地”手机短信游戏，参与者达百万；非典之后在国内率先策划“粤湘桂三省环游”全新线路；之后他的千色旅游营销公司曾与愚自乐园合作。他也懂得推销自己，随身携带媒体对自己的报道，见到潜在客户就派发。他更把自己的名片随手递给景点投资方、开小店的大妈、端菜的服务员、有志从事旅游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