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文庙院子里回荡着喇叭传来的《论语》诵读声，外面的广场上，则飘散着附近传来的南音。天气好时，文庙夫子泉音乐茶座的南音表演队在这里露天彩排，老人和闲人们喜欢围观品评，表演队创始人、在南洋侨居大半辈子的夏永西，对人们的赞美报以微笑。孩子们在榕树下开着动物造型的电动车嬉闹，我在的那个夏日夜晚，这里放着露天电影，黄圣依被周星星推开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此时挑担子的小贩转悠着兜售落市的水果青菜，早上他们多聚拢在广场西面靠近中山路的巷口，午间则到处与散落在广场里的人搭讪。在后城小巷里，忽地就发现巷口头顶上架着一座不大的神龛，供奉本区的土地，鲜花、香火、供果一样不少；在西街溜达，随意往巷子里一望，一片老式两层房子的屋畔墙壁上竟飞出一枚小小的白塔，主人含混地说，大概有一百多年。 这座城市奇珍遍布，找到它们不花费力气和时间，只是这里没有净水泼街、以300米的平直为某处古迹做一次庄严的心理准备，一切珍宝都只是市井生活的一部分。 除了现在的涂门街。 十年前，它更泉州。只容两车交错勉强不出事故的宽度，吃饭时间，各家海鲜虾酱香气诱人。清净寺三元门票能看到青白花岗岩的残柱废墟和没至腰际的荒草，外面生活的真切与墙内记录着大商港时期遍地皆是阿拉伯商人的繁华过往毫不相干。我和林曾试图爬到钟楼上去，但唯一的通道被锁住了，她说，“时间好象被锁在上面，不肯下来”。现在，清净寺已经被开墙透绿，内里整饬一新，还建了一座小小的博物馆，而涂门街已经被拓宽成一条主干道，摩托、汽车、人流熙熙攘攘。不变的是近旁，关帝庙的香火依然很旺。 这一带的老区改造曾经获过奖，新房子把清净寺的某些造型特点略加处理，用比兴的手法简洁地重复几次，加上伊斯兰常用的绿色和黄色，再添几分中国建筑造型的元素，被拓宽的涂门街终于能描摹一点点被现代化了的过去的样子。上下班高峰时段，载客摩托车、破旧出租车还是乱做一团，但哪个城市是完美的呢? 在文化广场附近那些重新修建起的四落大厝里，还生活着旧时的人们，他们依旧在门楣题写着郡望堂号，告诉过往君子自己的姓氏，但还有几个人能对从“清和衍派”院中走出的主人抱抱拳，直接称一声张兄呢? 不经人指点，我根本没在街头发现过刺桐。犹太商人雅各和意大利人马可不约而同地提到，这里有满目红色的花朵。这个当年风华绝代的“光明之城”，只在春天清晨刺桐疏落开放的时候，还能被想象勾勒出来。平时，和漳州、晋江、石狮一样，它有着嘈杂的人流车流，因为摩托车众多，出租车外型破烂，你很难想象喧闹的背后是富有。 犹太人口中的泉州街巷整齐商业林立，繁华堪比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已经找不到些许影子，我们曾经到传说中的旧港口去看过，除了几艘破旧的、已经辨不清用途的船外，只有一江宽阔的水，连着远远的海。 这座城市收藏过去的方式很简单，让它永远在那。新的东西被层层叠叠加上去，与过去毫无冲突。艺桑谈及泉州，止不住兴奋地赞美肉棕、自家酿的米酒，说起辨别铁观音时颇为内行地强调要品味“春水秋香”，而问她最喜欢的去处是哪，她会报出红石咖啡馆。红石就在状元街上。 去年东街靠近状元街的街角还是老叔开的滑板店（今年已经搬走了），在他的引见下，我们又认识了老杜、老翁，而偏偏自称小杨的，才是最老的一个，也不过30 出头。他们都是状元街上人——老板，或常来的酒客。 状元街上有一块“八闽第一街”的石碑，街名因为泉州史上出了十名状元而得只是这里与状元毫无关系是一条酒吧街。当然有人这样嘲笑泉州的酒吧文化：“即使节假日晋江机场（离泉州最近的机场）有人包机飞往香港购物，但状元街还是5元一瓶啤酒，吵闹、充斥着录音机音乐、缺乏创意。” 也许此君在乎的偏偏是年轻人不在乎的，这里的热闹与外面摩托车拥挤的热闹无关，也与夜晚城市的宁静无关，年轻人的聚会，也许不够雅致，但也决不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