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苏古尔，北方以北

北方，我长大的城市冬天有雪、夏日燥热；它的北方，是“天苍苍野茫茫”没有尽头的舒阔草原；而在更北，是茂盛的森林环绕着一汪颠倒众生的、宁静的、蓝色的湖水。文/张迎 图/朱海 大约午夜时分，雨水的反光扩大了车灯的照明范围，天地间，我们的车是唯一的光源。终于路过了传说中的哈特格勒（khatgal）小镇，那些家庭小旅馆的木头招牌，就在路的右边，还是蒙古城镇一贯的简易房，低矮而灰暗，因为缺乏颜色，让人疑心正身处梦境。 Ooggii依然顽强地把着方向盘，他皱着眉头听着引擎奇怪的低吼，车坏了，他饿了也累了。孩子气的Puje已经全无声息，睡沉了。我能做的，是紧紧地盯着那些小屋从车边厕身而过，我没有把握在下一秒它们都还在那。 从乌兰巴托出发，我们已经用了两天穿越草原，和草原中远看零星、其实巨大的森林，在穿行中我总担心没有太阳会丢掉方向，幸亏熬到月升的时候才下了雨。我还担心会找不到北方森林里的库苏古尔，想想那些开满鲜花的森林里，树木在干燥的空气里随风摇曳的姿态，像极了燃烧升腾的绿色火焰，如此干燥之地哪来偌大一片湖水，而又为什么我们碰见的人，几乎没有人去过？到最后他们会不会这样搪塞，你们迷路了，欢迎来到另一个地方。 那些“自然之门”的巨大路标，已经不容分说地将我们带到空荡荡的黑暗尽头。 木头围栏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Ooggii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他翻身下车，搬开重重的木门，车子被引擎强拉硬拽进了围场。一个骑马的青年几乎是毫无声息地就来到了眼前，把木头门重新掩上。巨大的黑暗里，只有淡淡的光亮，让人隐隐觉得木头围栏围着的是不小的一块草地，除了一座主要的木屋，习惯了黑暗以后还能看见散落开的蒙古包。 爬上宽大而高耸的台阶，我想这是为了雨季防潮和冬天御寒的特别设计，推开门，在几支蜡烛的微暗光线中，5、6个皮肤和头发颜色都不同的年轻人团坐在餐桌旁边，在无声的打量和轻声的问候之后，他们的交谈又如低沉的水声般汩汩响起，我只听见管事的美丽女郎Deegii在问：“这么晚还在赶路呀，等了你们好久。这雨一会儿会下得更大，路会更难走。”我并不懂喀尔喀蒙语，那只是幻听，不过她的如花笑靥绽开时，此刻这里成了全世界最温暖的居所。 把头埋在盘子里吃了些很有点羊肉泡馍味道的东西，耳朵里是人声和着雨声的舒适噪音，吃得昏昏欲睡，旁边的人几时散了，竟完全没有注意。在房子尽头的浴室洗澡，水是太阳能热水器烧的，很烫。一切都是木头做的，包括镜子的边框和搁肥皂的盒子。到浴室要经过的工作区域里，最显眼、能记得的一切摆饰也都是木头造的，很古朴素净的样子。那些还没有睡下去的工作人员会跟你点头，好像来了远亲还害羞着没及相认的样子，知道彼此应该是亲近的，但要等到天亮。 “轰隆一声，一湖净水就成了冰”，听过这个传说。梦里当我推开天蓝色的蒙古包里那扇地黄色的门时，外面正是冰天雪地，而远处的库湖已经一夜冰封。我赤脚踏在冰湖上行走，再过几天，湖水中结冰会厚达100多米，重型卡车也可以从湖上碾过。 清晨新鲜潮湿的青草味儿以及脚心的冰冷唤醒我时，遗憾库湖的冬季真相还有半年之遥，据说那时才是它最美丽的时候。外面依然是树木葱郁的夏季，火已经熄了，虽然是7月却依然很冷。 在林间空地建起的小屋里，淡色的墙壁环着一些木头的桌椅板凳，壁炉中几根巨大的木柴在熊熊燃着。顺子抱着毯子，面对壁炉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她的左后面是波兰来的年轻人在轻声谈艺术，而右面，是比利时来的小分队里新婚夫妻中的丈夫，他站在墙角靠窗的小桌前，拼那个已经放了很多年、被人拼了又拼但一直没有完成的拼图，妻子则坐在近旁的沙发上写信。在她不远，拼图小桌边上的木头椅子里，顺子的朋友正在专心地读书，顺子说，她懂蒙语，读了不少蒙古典籍，正准备到乌兰巴托深造。她盖着自己带来的印花毯子，沉静满足的样子让人想起列侬和年轻时的大野洋子，他们那已在黑白照片里永恒了的神情。在木屋的外面，是在乌兰巴托就碰到过的独行男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个把小时过去，书页仿佛从未翻动过。没有人用手指去试弹屋子角落里那台旧的立式钢琴，我们不想弹出任何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破坏了此刻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