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迷墙

古老的瓮城中举办一场现代舞会，也许只有在西安才会出现。DJ声嘶力竭地在台上呼喊，他的手灵巧地飞舞翻动，唱片的声音诡异而煽动。在腊月的寒风中，领舞的女子一身红色的短衣，她的长发遮住了脸庞。红地毯上一群人开始扭动，开始很矜持，但是很快就变成了狂乱的摇摆。巨大的音箱在瓮城中引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响，狂舞的音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几百年来城头的呐喊和城外的杀声，此刻都参杂一处，漫漶难辨。 我本来不会跳舞，但是此刻却拎着一瓶啤酒，四处寻找舞池。在同一个节奏下，我从1+1酒吧的座位上站起来，跟着领舞的女子松松垮垮地摆动。她同样也穿着一身红色的短衣。这是一个装修现代的酒吧，买醉狂欢的人们一打一打地叫着啤酒。周一他们又要跟着不紧不慢的时钟去上班，此刻是在长久的平淡之后释放瞬间的激情。我们在当地的朋友Lisa是一位职业培训师，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声音却穿不过震耳欲聋的舞曲，她只能用短信告诉我：“圣诞，就是西安的一场舞会！” 美中不足的是，进入西安的娱乐场所都要经历一次严格程度不亚于机场安检的搜查。在进入1+1的时候，女招待发现了我背包里橙黄色的指南针，“你带了一个桔子！”她的声音很夸张。 前世今生 圣诞过后的几天里，走在西安的大街上我常常疑惑，那个夜晚真的存在过么？眼前的城市是缓慢、干燥、烟尘弥漫而令人费解的。可那个夜晚，它激烈而透明。白天的西安，反而适合你静下心来看。虽然有喧闹的声音，却仿佛都离得很远。 在碑林，那些历代书法沾染了城墙根传递过来的潮气，文字就在坚硬的石块上变得湿润了。安静。安静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它是从碑林门口参天大树的根系里生长出来的。不远处的书院门一条街，经营的都是仿古的玩意儿，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么一条街，但又不尽相同。西安的店主们，大大咧咧坐在门口看热闹，仿佛那些游客是风景，而只有跨进了他们的门才是一桩生意。 我决定去寻访大明宫遗址。出租车司机十分不解，他说自己一年也碰不到一个这样的客人，他认为我应该去大唐芙蓉园。几天以后我在大唐芙蓉园游览，我承认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不错的公园。 司机一边劝阻我放弃这个在他看来十分无聊的念头，车子却毫不含糊地开了过去。我们花了足有半小时在一堆垃圾收购站、棚户区和建筑工地间绕。这个城市边缘肮脏和混乱的区域曾经就是大明宫，——那个辉煌的宫城。当我们最终在麟德殿遗址上端起相机时，看到旁边一群人在玩动力伞。他们艰难地起飞，带着伞身上的广告在空中转一圈，然后手忙脚乱地降落，像一群笨拙的苍蝇。 位于老城区的西南方的高新开发区，则是一个全新的西安。它看起来和母体毫无关系。大片新建的高楼，闪亮的灯光，忙碌的人群，似乎很现代的生活方式。有不错的餐馆，妙得素食的门口停满了车。我们的一个朋友大海就住在这附近。他没有时间陪我们逛，因为他很忙，用他的话说，“西安没有中产阶级，有钱人还在拼命工作和积累”。但此处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有下车一逛的欲望。这个地方不一定要叫做西安吧，它作为一个地名，历史是它地图上一个个无法绕开的路标，除非你离开。 这个被历史围起来的城市，城墙是它的符号。很早以前，就有人用现代社会学方式分析了城墙。现代城市应该是无边界流通和零成本交换的。而城墙，作为一个内向收敛和防御多疑的象征，与现代性实在是格格不入。 城墙依然完好平整，对于骑自行车来说，大多数路程都算得坦途。从南门租车，扔出一个硬币决定向东。于是西安就这样呈现在面前。一边是重叠的青黑色屋顶，那些老房子和仿古建筑的屋顶如同潮水一样无边无际，在身边后退着又从前方漫过来。另一边是楼群，高低参差。不知从哪里传来锣鼓和秦腔，趴在城楼上循声下探，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西安总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真看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