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里的徽州

祁门境内群山起伏，春水纵横。并非树种相同、气候接近，就能产出一样的茶来，跟上等红酒一样，总有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分别。向北流入秋浦河的梅溪河和向南流入新安江的凫溪河流域还是绿茶产地，但其它溪水汇于阊江入鄱阳湖的这一片土壤上生长的是槠叶树种茶树，则它们孕育着另一种春天的味道——祁红。祁红是世界三大名茶之一，它汤色红亮滋味醇厚，“闻之有新鲜果香，入口茶香似花、似蜜、似果”。因为上品的祁红绝大部分是嫩芽叶，故也以春茶品级较高。制作红茶要经过萎凋、揉捻、发酵、干燥等工艺，然后再经过三个流程十二道工序制作。这个漫长的过程，使得它被采摘的春天仿佛已是前生。 也是约1875年（也许这个年份，是徽州现代名茶的元年），黟县人余干臣引入槠树，并参考闽红的制作工艺，做出这日后名扬天下的工夫红茶。这工夫二字并非喝茶的程序，而是指制茶的工艺煞费工夫。 经营祁山牌祁门红茶的刘同意说，产祁红的地方并没有品红茶的传统，祁红从一诞生，就是徽州人专为世界准备的礼物。祁红的香气缭绕，回味绵延，品之忘俗。能够深得祁红香的当然是单独泡饮，但如果学英国人喝下午茶的方式加入鲜奶，看它变成妖娆的粉红色，也是悠闲的午后最惬意的享受。 屯溪老街曾经是徽州集中向世人呈现礼物的地方，不管是徽墨、歙砚、木雕扇，还是线装旧书和地道徽菜。可惜已经日渐平庸，从这头到那头，岁月逐渐销蚀了各个铺面的差异，那些淘到宝物的欣喜已成为纸上的传说，或是一场不可强求的奇遇。还好，春天有茶。 早在清代，就有人描摹过“老街品茗”的《屯溪春色》。三味茶庄、陆羽茶庄、芳生茶业、富隆茶庄、德阳楼、步云轩、德馨茶庄、一品阁、品云阁，老街里有着林林总总的茶行供你选茶，亦可品味“未见屯溪面，十里闻茶香，踏进茶号里，神怡忘故乡”的情致。可惜，一些徽州古而有之的茶品，如休宁的松萝、歙县的顶谷大方，以及因在屯溪流转而闻名的屯绿，可能都已不是传说中享有盛名的品种。它们或曾失传，或是采制程序有变，或是品名演变，可能并没有把令它们最受褒奖的味道流传下来。这大概是品茶人的大憾。但徽州人重新寻找并急于延续的，又何止是这样古老的茶种呢？ 自从明清时期，茶从文人雅士的偏好成为大众的开门七件事之一，茶早已飘落凡间，成为中国人的日常饮料。铺子里，往往围着喝了很多茶、但仍对茶懵懂无知的茶客。店家不厌其烦地介绍当地茶的特色，甚至讲着以讹传讹的传说，故事里当然少不了忠孝节义，还有爱情。在他们嘴里特等的黄山毛峰产在风景如画的黄山风景区内，而有着兰花般漫卷叶子的猴魁，是与兰花间种的。他们有声有色地描述这些美丽的误会，总会给买主增添几分买茶的兴味。此地热销的，主要是著名的黄山毛峰和祁门红茶，以及闻名遐迩的太平猴魁。虽然买茶的旅人大约也懂得品牌茶质量更佳，但还是多不能忍受隔着包装闻不得其香，观不得其色，也许茶无法隔着距离让人爱上它。 每家茶行，小则有一张茶几、几个矮凳，大则摆开仿明清的桌椅，放上宜兴紫砂茶壶、玻璃杯、青瓷盖碗，请君先品后买。有的时候聊得投缘，老板会忘记做生意，专心致志地聊起茶经来。茶人和茶客能在品茶时，相见恨晚、互诉衷曲，这样的谈话往往是从推荐一种不为人熟悉的好茶开始。由于每年春天的天气，炒茶师傅的手法、储藏的方式都可能影响茶的品色，这一年可能会有某些茶出奇地受人爱戴，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买茶时的心情。 卖茶的人大多数还保持着坦率诚信的传统，这也许是徽商曾经叱咤中国商界号称“无徽不成镇”的原因。少小离家，是一些徽人的宿命，父辈安排了他的兄弟读书、耕田，而他注定要奔走千里，甚至客故他乡。歙县的渔梁坝，就是他们顺水而去的一个重要码头，徽州产的茶多在屯溪集散，然后在此顺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