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流沙镇

小时候，我经常跑到普罗温斯敦米勒山路（Miller Hill Road）尽头的祖父家过暑假。除了工作室之外，祖父还拥有一座19世纪早期科德角风格的房子，是从镇中心搬过来的。之前，祖父的房子和其它历史悠久的建 筑自朗波因特（Long Point）灯塔附近的渔村衰落后才迁到海湾这边来。祖父的房子漆成灰色，铺着宽大的厚木地板，古色古香的窗户镶着曲光玻璃，从封闭式走廊远眺大海，港湾 仿佛是天边一节蓝色的指甲。沙丘边有一条短短的木板路连接房子和工作室。

我还记得当时我曾全速奔下沙丘，踏着那柔软、浮动的沙子，几乎有一 种飞起来的感觉；当我重新爬上沙丘准备下一次“飞行冲刺”时，光脚丫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有一次我踩到了一片碎玻璃，伤口的形状竟像闪电一样，让我得意了许 久。关于普罗温斯敦祖父家的一切在当时的我看来仿佛具有神秘的魔幻色彩。

我和姐妹们为祖父家的不同地方起了独特的名字。我们把房子后面的斜 坡叫做瓷山，因为在那儿的野蓝莓丛中采果子时发现了许多漂亮的蓝白碎瓷片，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如今，当我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往日的情景，眼前依然是一个可 爱的六月天，依然是傍晚5点，松树被阵阵海风搔抚得轻轻摇晃，砂粒看起来就像宝石般耀眼，而祖母的花园则是色彩斑斓，野风信子和黑蕊金花菊在落日中宛若燃 烧的火焰，美极了。

镇上的狂欢场面同样让我兴奋异常。1970年代晚期，当时还没有艾滋病横行于世，普罗温斯敦的主干道商业街 （Commercial Street）上到处都是华丽装束的易装者和“皮装男士”。我和姐姐也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非常喜欢他们惊世骇俗的打扮。每年美国国庆游行队伍中半裸的 男人们最能惹得我们一阵阵欢呼尖叫。

“海产品专卖店”里有一箱箱贝壳、肥皂和其它船上用的杂货，这些东西今天依旧受欢迎。去年夏天我到店里逛了一圈，无意中听到一个小男孩为一箱渔船上用的“尿罐”而兴奋得大叫，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把商店里卖的鱼龙混杂的物品视若珍宝。

普罗温斯敦的海边生活当时也深深吸引着我。海滨总能激发出我的敬畏感，我最爱在退潮时在沙滩上散步，拣贝壳、玻璃和浮木，观察地下的帘蛤吐出细小的泡沫。

母亲也会带着我和姐妹们去麦克米伦码头画渔船。我喜欢在开画之前先向祖父秀一下我的成果。

从 我童年时，戴维森艺术学校的运营就低靡下来，虽然我年近80的祖父每天上午都孜孜不倦地作画——那是些色彩强烈、立体主义风格的油画。我从不去想他怎么没 有学生，事实上，我尽可能远离那所艺术学校。对我而言，那是个高高在上的地方，就像难闻的松脂味一样让人不愿亲近。用作静物素描素材的白镴瓶和铺在箱子上 的紫色布块，背后仿佛有一个骇人的秘密。不知为何，我总认为有一个妖怪就藏在这屋子里的一排帆布板后面。我从来就不敢去想裸体模特儿是在什么地方摆姿势 的。

到了1970年代末，我的祖父已经过世了，镇上时而发生破坏艺术品的事件；有一次，有人纵火，几乎烧毁祖父留下来的房子，祖母后来把它给卖了。

成 年后我才又重回普罗温斯敦，小镇的一切让我悲喜交加。我从未忘记小镇带着浓重咸味的空气，但只有再次呼吸着它，心中才获得故地重游的真实感。商业街上冒出 许多华丽的花园，新建的美术中心（Fine Arts Work Center）让普罗温斯敦成了新一代作家和艺术家的乐园。

如今，随着人 口的激增，普罗温斯敦不再是那个晚10点就进入梦乡的渔村。从晚餐时分开始，商业街就变为一条欢腾的娱乐步行街，店铺和酒吧开至半夜，整夜人头攒动。而白 天，长达3英里的商业街又成了自行车的天下，当然有时拥堵得让人无法忍受。莱斯波因特（Race Point）在我眼里依旧是世上最美的海滩。如果没有广阔而质朴的科德角半岛国家海滨保护区（Cape Cod National Seashore），普罗温斯敦不可能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