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流沙镇

1919 年，一战已经结束，我的祖父莫里斯•戴维森（Morris Davidson）从部队退役，首次来到马萨诸塞州普罗温斯敦，当时这里已经是繁荣的艺术天地，他来此跟随画家乔治•埃尔默•布朗（George Elmer Browne）学习绘画。1927年他故地重游，和我的祖母安一起度蜜月。我的祖父祖母都是第一代移民的后代，出生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在到普罗温斯敦之 前刚从家乡私奔到纽约。

我有一张这对新婚夫妇的合影，背景是当时普罗温斯敦港区内星罗棋布的渔船码头（如今大部分已被海水淹没）。年轻时的 祖母看起来像个流浪女，但非常迷人，她交叠着双脚坐在码头边，手放在膝盖上。而满脸髭须的祖父斜靠在木柱上，嘴里叼着烟斗，一副年少轻狂的表情。照片上祖 母看起来比祖父要高两英寸，莫非是拍照姿势的缘故？和许多身居普罗温斯敦的人一样，他们对世俗的规矩不屑一顾。

有人说，自1620年清教徒 在此处抛锚泊船时起，这个位于科德角半岛一端的小镇就成了特立独行、行为乖张者的世外桃源。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普罗温斯敦是美国一流艺术家和知识 分子的夏日乐园，其中包括作家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约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他可是普罗温斯敦尚在人世的著名“爬格子动物”，与之齐名的还有《时时刻刻》的作者迈克尔•坎宁安）， 画家马克•罗思科（Mark Rothko）、罗伯特•马瑟韦尔（Robert Motherwell）、海伦•弗兰肯塔勒（Helen Frankenthaler）、弗朗兹•克兰（Franz Kline）和汉斯•霍夫曼（Hans Hofmann）。但普罗温斯敦能够成为愤世嫉俗的文人们的乐土，除了这些举世瞩目的大人物外，镇上那些名气不大但富有创造力的人们同样功不可没。

譬 如，驱车前往大联邦（Grand Union）超市时，你会发现自己正行驶在以诗人哈里•肯普（Harry Kemp）的名字命名的大道上。这位诗人独居在普罗温斯敦沙丘地带一座没有电的小陋屋里，紧临大西洋，远离文明世界。肯普对美国式的物质主义无动于衷，他 写道：“穷人并不是那些身无分文的人，而是那些没有梦想的人。”这句话或许可以看成是普罗温斯敦的箴言。

1944年，我的祖父母买下印象派 大师查尔斯•霍桑（Charles Hawthorne）在镇中心沙丘群脚下的工作室，开办了戴维森艺术学校（Davidson School of Art）。祖父开设的抽象画和具象画课上挤满了绘画爱好者和专业好手。今天，这个有着大教堂式的窗和墙的工作室，已列入国家历史遗迹名录。上世纪40到 50年代早期，普罗温斯敦是现代艺术中心。那是热衷大型海滩聚餐和知识界思潮激荡的年代，艺术圈骤然划分为现实主义和抽象主义两派。祖父认为艺术和政治应 当分离。可是，作为普罗温斯敦艺术协会和博物馆（Provincetown Art Association and Museum，如今仍值得去看看那里的回顾展和雕塑园）的副会长，他还是组织了一系列讲座，主讲人从梅勒到罗思科应有尽有。

那个年代的普罗 温斯敦主要还是个渔村，葡萄牙裔美国人主宰了商业，操纵着当地的深海渔业，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险主义氛围。我的母亲回忆说，当时的小孩 子经常为了些小钱而跳进码头旁的水里。“嘿，先生，丢个钢蹦儿啊！”他们对来避暑的游人这样喊道，想来大概一是为了刺激，二来也是由于这些硬币的购买力。

到 了1950年代中期，随着抽象表现主义的出现和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走红，现代艺术的阵地转到了东汉普顿（East Hampton）。大批艺术家走出了普罗温斯敦，包括罗思科、克兰和阿道夫•戈特利布（Adolph Gottlieb）。当然，还是有艺术家继续留在普罗温斯敦，比如马瑟韦尔和弗兰肯塔勒（还有我祖父），在20世纪的后半期还呆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