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我为书狂

我 家的某个地方，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拉丁文《变形记》。书是35年前在伦敦买的，钱是布林莫尔学院（Bryn Mawr）的一位同学借的。当她得知我把钱花在书上的时候，一脸厌恶的表情。我记不得为什么向她借钱，也记不得在哪儿买的这本奥维德的书，更记不得拉丁文 了。但我却记得她的不屑。我很诧异，因为当时（在伦敦读书的时候），我想不出有比把一英镑花在书上更好的用途了，即使是女性朋友的一英镑。

伦 敦买的书和其他地方买的总有点不同，以前是，现在也是。想当初，我刚刚染上书瘾，满脑子装着出书的故事。我脑海里有这么一幅画面：午夜时分，印刷厂的学徒 匆匆跑出小阁楼，穿过18世纪的伦敦大街，揣着刚刚截稿、字迹潦草的手稿赶去排字——诗歌、散文、小说，正是作为英语文学专业学生的我所钟爱的那些作品。 我试着想象17世纪后期咖啡馆的样子，它们既是咖啡馆，又兼书店和折页宣传品商店。不管哪家，走道里都摆满了书。虽说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希望能遇上19世 纪散文家查尔斯•兰姆一如既往地寻找他所谓的“好心肠的剧本”。随便走进一家伦敦的书店（满大街除了书店好像没别的），并不一定就有时光倒回的感觉。因为 在这里，昔日的光环就好比被激浪冲上沙滩的船只残骸而已。

我在1970年代中期就认识的许多书店均已不见。某些店当时似乎就有火灾的征兆 ——灰尘和纸张会燃起熊熊大火，团团黑烟升腾到空中化为乌有。可惜的是，它们走得没那么轰轰烈烈。有些是出于自然原因关门结业，多年后，积满污垢的窗户里 最终撤得空空如也。另有很多书店消逝于“大统一”时期（一种在过去30年内席卷出版业和图书销售的金融病毒）。我们现在所谓的金融危机也会逼更多的伦敦书 店走上绝路。有些店关了门，没人会遗憾，但有一些却令顾客扼腕痛惜，例如最近刚结业的一级谋杀书店（Murder One Bookshop）是查令十字街（Charing Cross Road）上专营悬疑与犯罪小说的书店，非常受欢迎。查令十字街曾是伦敦图书销售市场的心脏，如今销售廉价图书，不免有些悲凉。

的确，现在 点点鼠标，什么书都能买到，有最新上架的书，价格又很平民化。与此同时，电子外衣下的纸质书籍逐渐走上下坡路，成了iBook或Kindle电子版本，这 种“书”就是兰姆曾经所谓的“biblia a-biblia”，即非书之书，只是它们最古老、最内在自我的无形之影。一本纸质精细、印刷精良、包装精美的书所带来的触感和气味已经越来越不为人们所 熟悉，这种感官体验仿佛鲸油蜡烛的香味随着时间的推移愈益减少。很快我们就要忘记阅读的真正触觉享受了。

尽管如此，伦敦这座城市仍能提供进 实体书店购买真书的那种传统乐趣。要说英国人比美国人更懂商店的真正意义，是否有些言过其实呢？在大型的伦敦书店里，你可以看到宽敞的空间、整齐的书架， 还有一种无伤大雅的、同超市购物一样的冷淡气氛。但是我进一家好书店所真正寻觅的（往往也是伦敦书店所拥有的）乃是一丝不规律，是店家脑子里有点凌乱又乱 中有序的混沌。那种书店，还有身陷那种书店的感觉（自烟囱不断涌出的黄褐色煤烟弥漫开来的情景，自普鲁弗洛克的年代起就再未出现过）宛如天堂。

继续光顾好书店的原因和只会与几位好友共进晚餐而不是邀请所有人的原因一样。人们喜欢挑选优秀的伙伴，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可以有机会与自己所相信的人一起发掘新事物。要是你是伦敦人，你完全可以把书店当酒吧，去寻觅你的志同道合之侣。

当 然，你可以选择大型图书商场、三大主要图书销售区——汉普斯特（Hampstead）、皮卡迪利（Piccadilly）或肯辛顿大街 （Kensington High Street）上的水石连锁书店（Waterstone’s），更好的还有查令十字街上的富勒书店（Foyles）。在那里你至少能欣喜地发现自己钟爱的 作家的作品重新出了英文版，显得像是从未有人读过的新书。

与这类综合书店背道而驰的是城市各个角落的专题书店。它们能在各方面将你明确归 类，政治、性别、地理、艺术，当然还有流派和年龄组。有仁爱之心？那么去哈默史密斯（Hammersmith）的大赦国际书店（Books for Amnesty International）。对社会主义感兴趣？那么有布鲁斯伯里（Bloomsbury）的书签书店（Bookmarks）。是纯粹的左翼人士？有国 王十字街（King’s Cross）的豪斯曼书店（Housmans）。想走了——准备好上路了吗？目的地当然是玛丽勒庞大街（Marylebone High Street）上的丹特书店（Daunt Books），它的书架的高度和长度会把读者们弄得哭笑不得。不如说，沿着书架走一圈，你会感觉在地球上走了一个来回。